敲门声在死寂的防空洞里回荡，像敲在我们紧绷的心脏上。门外那冷静而陌生的声音，说着“帮助”，在这刚刚经历天地倾覆的炼狱里，听起来如同幻听。
黑子紧握着钢筋，肌肉绷紧，眼神像被困的野兽，死死盯着门缝。老刀挣扎着摸到了匕首，呼吸粗重。耗子蜷缩着，又是恐惧又有一丝病态的期待。我手心里的汗浸湿了菜刀粗糙的木柄。
小雅在我身后发出痛苦的呻吟，高烧让她浑身滚烫，无意识的呓语断断续续。
没有选择。留在这里，无论是辐射、伤势还是小雅诡异的状态，我们都撑不了多久。
我深吸一口满是尘土和绝望的空气，对着黑子和老刀打了个警惕的手势，然后缓缓挪开堵门的杂物，用力推开了那扇歪斜的铁门。
门外，天光依旧是那病态的昏红，辐射尘如同灰色的薄雾般飘散。三个人影站在门外，背光，轮廓被尘埃模糊。
他们都穿着一体式的、面料奇特的灰白色防护服，戴着全覆盖式的头盔，面罩是深色的，反射着扭曲的、我们的影像。服装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平板设备，天线微微转动。另一人背着一个硕大的、像是医疗箱的金属箱。为首说话的那人，双手空着，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姿态看不出威胁，但也绝无友善，只有一种冰冷的、专业的审视。
他们的装备先进、整洁，与这个破败绝望的世界格格不入。
“生命信号确认。辐射水平超标，中度污染。存在一個高优先级生物信号源，读数异常。”拿着平板的人报告，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毫无情绪起伏。
为首的人目光扫过我们，扫过受伤的老刀，扫过惊恐的耗子，最后定格在我脸上，以及我手中那把可笑的、却紧握着的菜刀上。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腰间的刀柄上停留了一瞬。
“我们是‘方舟’第七先遣侦察队。”为首者开口，依旧是那冷静失真的声音，“根据协议，在监测到大规模能量释放和特定生物信号后前来评估并执行回收程序。”
方舟。耗子之前提到的那个极地深处的避难所？他们真的存在？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回收程序？”我的声音沙哑干涩，握紧了刀，“回收什么？”
那人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被黑子护着、正在痛苦呻吟的小雅。
“项目代号：‘潘多拉’。”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的状态很不稳定，需要立即隔离和专业医疗干预。否则，她体内的变异病毒可能会因辐射刺激而彻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我身上，似乎看出了我的极度抗拒和警惕。
“我们并非你们的敌人。‘净化之火’虽然粗暴，但确实清除了一个巨大的威胁源，为后续清理创造了条件。而‘潘多拉’，是这一切灾难中可能蕴藏的唯一转机。我们需要她，或许……你们的世界也需要她。”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我们最后的防御。他知道“净化之火”，知道“潘多拉”。他们一直在观察？
“我们怎么信你？”黑子嘶声问道，钢筋依旧指着对方。
背着医疗箱的人上前一步，打开箱子，里面是整齐的药剂、医疗器械和几支封装好的注射器。“我们可以先为你们的伤员提供紧急处理。抗辐射药剂，止血凝胶，广谱抗生素。以示诚意。”
他拿出两支注射器，透明的液体在昏红光线下微微反光。
老刀喘着粗气，看着那注射器，眼神复杂。他的伤确实不能再拖了。
耗子小声嗫嚅：“方舟……日志里提到过……理论上……是同盟协议签署方……”
抉择再次摆在面前。相信这群来历不明、科技远超时代、目的看似冰冷的人？还是拒绝，然后抱着可怜的尊严死在这废墟里，看着小雅在痛苦中变异？
小雅又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尖叫，身体猛地弓起，皮肤下的紫色脉络似乎都在发光！
拿着平板的人立刻警告：“生物读数急剧飙升！必须立刻处理！”
为首者的目光紧盯着我：“没有时间犹豫了。选择合作，或者……我们执行强制回收协议。为了多数人的生存，有时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威胁。
我看着痛苦的小雅，看着濒死的老刀，看着绝望的黑子和耗子。
母亲推开我时的眼神，雷昊倒下前的嘱托……不是为了让我死在这无名的废墟里。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菜刀插回了腰间的刀鞘。
这个动作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
“……先救他们。”我的声音疲惫不堪，却带着一丝最后的坚持，“我和她……一起。”
那为首者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看不出表情。
“明智的选择。”
医疗员立刻上前，蹲下身开始为老刀处理伤口。动作熟练而高效。他又给黑子和耗子注射了抗辐射药剂。最后，他走向小雅。
我挡在他面前。
他停下，看向为首者。
为首者平静地说：“她的情况最复杂，需要特殊隔离舱和定制抑制剂。我们的车辆具备基本条件。请让她跟我们上车。”
黑子想阻拦，我按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我们看着医疗员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小雅抱起，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造型奇特、线条硬朗、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六轮装甲运输车。
车门滑开，里面是灯光明亮的医疗舱。
“你们也可以上车。车内有净化系统，可以隔绝辐射。”为首者对我们说。
我们搀扶起经过简单处理、状态稍好的老刀，跟着他们，走向那辆代表着未知命运的车。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就在我要踏上车的踏板时，那个为首者突然开口：“等等。”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再次落在我腰间的菜刀上。
“这个，”他伸出手，“按照安全条例，不能携带任何未经消毒和检查的外部物品进入洁净区域。”
我身体一僵，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
这把卷了刃的、沾满母亲和无数丧尸鲜血、陪我走过地狱的破刀。
它是我最后的念想，是我的一部分。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透过面罩看不到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我的挣扎。
“或者，”他语气依旧平淡，“你可以选择把它留在外面。但它可能会被辐射彻底污染，或者……遗失。”
我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抠着那粗糙的木柄，骨节发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
我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
解下刀鞘。
将它递了过去。
他接过刀，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交给另一个队员。那名队员拿出一个密封袋，将刀放了进去，喷上一层白色的消毒雾气，然后封存。
“会还给你的。”为首者说完，转身登车。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毁灭的废墟，看了一眼那灰红色的天空，踏入了车厢。
车门在我身后无声滑关，将死亡的世界隔绝在外。
内部灯光明亮柔和，空气洁净得没有一丝异味。老刀被安置在医疗床上，设备自动检测着他的生命体征。黑子和耗子局促地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茫然无措。
小雅躺在最里面的隔离舱内，被各种仪器包围着，暂时陷入了药物带来的平静睡眠。
我靠着冰冷的车壁滑坐在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巨大的、未知的茫然。
车窗外，景象开始移动。装甲车平稳地驶过废墟，向着远离核爆中心的方向前进。
目的地，是传说中的“方舟”？还是另一个未知的牢笼？
腰际，少了那份熟悉的冰冷和重量。
空落落的。
仿佛一部分灵魂也被那消毒雾气一同封存了起来。
路还在延续。
只是这一次，连那把锈刃，也不再陪在我身边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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