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黄雀在后
与此同时,黑水隘废弃烽燧台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寒风卷着雪沫,在荒芜的山隘间呼啸。那烽燧台早已坍塌大半,残垣断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与周围灰褐色的山石融为一体,若非有精准的指引,绝难发现其异常。
澹台烈带着二十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心腹,依照之前探查的,很快找到了入口。
一股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第一支火把的光芒投入黑暗,摇曳的光线逐渐照亮内部空间时,饶是澹台烈这等见惯世面的人物,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放大。
眼前是一个堪称巨大的天然溶洞,又经过人工拓宽加固。景象之壮观,远超他最大胆的想象: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堆积如山”!麻袋垒成的粮垛,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粗略估算,粟米、麦子、豆类等各类粮食,何止万石。足够支撑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度过整个严冬。另一侧,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口沉重的樟木箱。随意撬开几箱,是刺目的银光,全是官铸的银锭,成色极佳,码放得一丝不苟。在角落还有数十箱,打造精良、寒光闪闪的刀剑、长矛,甚至还有数十具保养得极好的硬弓和成捆的箭矢。这绝非普通储备,而是足以武装一支精锐私兵的资本。
“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澹台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震落些许尘埃。
他激动得满脸红光,连夜来的疲惫和紧张一扫而空。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押运着这泼天的财富返回王庭,父王那赞赏惊叹的目光,群臣那敬畏交加的眼神,澹台漠和澹台晟嫉妒不甘的神情,想想就畅快。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笔资重,粮草、军饷、武器,他在夺嫡之争中的筹码将重到无人能及,未来的北境之主,舍他其谁!
“快!都动起来!”他强压兴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命令清晰果断,“阿鲁,带人清点金银,优先装车!赵稷,你负责粮食,先挑最精细的粟米装运!动作要快,务必在天亮前完成第一批装载!记住,分批转运,化整为零,切莫引人注目!”他亲自指挥,心腹们也被这巨大的财富刺激得双眼放光,干劲十足,现场一片热火朝天。
第一批满载金银和精粮的车辆很快准备就绪,澹台烈志得意满,仿佛胜利已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出发的刹那——
“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外围负责警戒的心腹连滚带爬地冲进山洞,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几乎破音:“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兵马!黑压压一片,已经把出口团团围住了!是……是三殿下麾下的宇文函!还有好多弓弩手!”
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又似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直浇到脚底。
澹台烈脸上的狂笑瞬间僵住,转化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愤怒:“宇文函?他怎么会在这里?谁?!是谁走漏的消息?!”
此事如此机密,只有他的几个心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说出去的。
电光火石间,李淮月那张看似柔弱却带着决绝的脸庞在他脑中闪过,一股噬骨的寒意混合着被背叛的暴怒,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吼,一把推开挡路的手下,快步冲出山洞入口。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然而比风雪更冷的,是眼前的景象——
宇文函一身玄黑色精铁铠甲,端坐于马上,神色肃穆。他身后,并非普通的骑兵,而是一百名身着盔甲,刀出鞘、箭上弦的精锐亲卫,身后更有数十名弓弩手,早已占据四周制高点,冰冷的弩箭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精准地锁定了他以及他手下每一个人。他们将小小的出口围得水泄不通,与他那二十名精锐形成了碾压之势。
“五殿下,”宇文函在马上微微欠身,礼仪无可挑剔,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奉三殿下之命,特来接应殿下。三殿下获悉此地情况,担忧山路陡峭,殿下所带人手有限,恐生变故,特命末将率部前来协助,共同将这批重要物资,安全、完整地运回大营。”
“协助?!”澹台烈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差点当场喷出。
这分明是**裸的抢夺,是明目张胆的截胡!他看着宇文函那张公事公办、毫无表情的脸,再看看对方那绝对优势、足以将自己这点人马瞬间碾碎的兵力,瞬间全明白了。澹台晟不仅知道了消息,恐怕连密信都早已送出!现在派宇文函来……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辛辛苦苦,冒险前来,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宇文函!你……你们……”澹台烈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宇文函,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无边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刻拔刀,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五殿下,”宇文函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吃人般的目光和几乎失控的情绪,语气依旧平稳,“三殿下此举,亦是出于对整个北境大局的考量。此批物资关系重大,关乎王庭安稳,不容有丝毫闪失。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配合末将,完成移交。三殿下,定会向王上禀明殿下在此事中的……辛劳。”
“辛劳”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澹台烈的心上。这是何等的嘲讽!他辛苦运筹,眼看大功告成,却在最后一步为人作嫁,功劳被夺,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辛劳”。
他猛地环视四周,自己手下二十人,虽是个中好手,但在对方这一百多名全副武装,且早有准备的精锐面前,若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顷刻间便会血流成河。
而且,一旦动手,他便坐实了“抗命不遵”、“兄弟阋墙”、“意图私吞王庭资重”的罪名,将彻底失势,甚至可能被就地正法。
强烈的求生欲和残存的理智,如同两根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沸腾的杀意。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但那双看向宇文函的眼睛,却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澹台烈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屈辱:“……好!很好!宇文函,你转告三哥……今日之‘赐’,我澹台烈……铭、记、于、心!”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让他心滴血的财富,对着自家惊惶不安、敢怒不敢言的心腹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我们……走!”
他带着怒火与不甘,踏上了归途。
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的寒凉。他发誓,今日之辱,必要澹台晟,百倍、千倍地偿还!
而宇文函,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澹台烈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消失在风雪中,随即挥手,冷静地下令:“全面接管!仔细清点,登记造册,不得有任何疏漏!将所有物资,完好无损地运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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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军医的药,韦氏高热已然退去,因身子仍然虚弱,此刻正沉沉的睡着。
李瑾月守在母亲榻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去,也忍不住打着瞌睡。
唯有李淮月,毫无睡意。
她坐在离帐帘不远处的毡垫上,背靠着冰冷的支撑柱,身体僵硬,心绪如同被狂风卷动的荒草,纷乱不堪。母亲转危为安带来的短暂庆幸,早已被更沉重、更尖锐的恐惧和忧虑所取代。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澹台烈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意,却眼藏狠戾的脸庞。
她几乎能想象出黑水隘那边发生的场景:澹台烈志得意满地找到粮仓,正狂喜之际,宇文函带着重兵如神兵天降……那一刻,澹台烈会是什么表情?震惊,难以置信,然后呢?是暴怒!他那样精明且多疑的人,几乎立刻就会想到——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他自己和绝对信任的心腹,就只有她了!
李淮月攥紧了冰冷的指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毫无疑问,在澹台烈眼中,她不仅背叛了他给予的“庇护”,更是将他唾手可得的滔天功劳毁于一旦!这比直接捅他一刀更让他难以忍受!他甚至会怀疑是她与澹台晟早就商量好的,为的就是将他耍的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间。
澹台烈表面风流不羁,实则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前世仅是因为沈奚辱骂他,便被他砍断了一条胳膊。
她几乎能预见那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可能是毫不留情的虐杀,可能是更不堪的折辱,甚至可能牵连到母亲和姐姐……想到这些可能发生的惨状,李淮月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目光转向帐内,落在沉睡的母亲和疲惫的姐姐身上。她们是她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可如今,她这冒险的一搏,虽然暂时保住了母亲的性命,却可能将她们都拖入了更危险的深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攫住了她。
投靠澹台晟,是不得已的险棋,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但澹台晟……那个男人冰冷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救母亲,不过是基于利益的交换。今生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枚有些用处的棋子。这枚棋子若失去了价值,或者带来了麻烦,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吗?
李淮月抱紧双膝,将脸埋在膝盖里,试图汲取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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