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伯洹一手擎着那块掌门尊印,一手立在胸前捏诀,两片薄唇上下翻动着,念的词却神乎其神,叫人一点都听不清。
忽的,像是天地间敲响了一堵洪钟,古朴沉浑的嗡鸣之音震颤在整个空间内,地板上渐渐裂开一道缝隙来,眨眼便开了半丈宽。
裘安莫名觉得那是方仪峰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待眼睛睁圆,竟蓦地看向他!
这一下子,他只觉得自己被剥去全身衣物,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千万双眼睛寸步不移地盯着他,要将他一点一滴地看透了。
“裘安!来!”
师父一声清亮的呼喊将他唤了回来,他寸步难行地靠过去,手里攥着那枚“命帖”。
他不敢低头看向眼前,总觉得那处裂隙对他不善,只抬头看师父。
伯洹先是回头扫了一眼另外两个徒弟,见他们乖乖在远处肩并肩站着,便对裘安道:
“来,小安,取一滴血到简上。”他从发间取下一支玉簪,一头雕作树根,一头尖利如针。
但他嘴里说着,却没急着递给裘安,先拿尖的那头在自己的左手指尖刺了下,鲜红的血珠登时沁出。
伯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血抹在玉简上,见裘安一脸惊讶疑惑,只是宽慰地笑笑。
“别告诉你师兄师姐。”他低声说道。
裘安虽然不解,但多少联想起自己从小被从妖关在连阴山地底下,定是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立即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伯洹将玉簪递与他,他顺从地学着师父的样子取了一滴血来,抹在自己的命帖上,两种血色一般无二,混杂在了一起。
“呐,投进去吧。”
裘安这才将视线放进地上阔大的缺口中,这一望,他的眼睛就几乎被紧紧抓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在那地底,无数玄妙符文流动不息,一条条透明界限将它们分条析缕,如同人体内的血管脉络一般,缠绕不休。
“这是求灵山的一处灵脉,将命帖投进去,你就能被此地彻底接纳了。”
伯洹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裘安莫名从他这句话里觉出一分数不清道不明的苍凉意味来。
手腕一划,那枚缀着血色的玉简就落入了灵脉之中,转眼消失的干干净净。
脚下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裘安腿一抖,险些站不稳,再回神时,伯洹已带他离开了法阵。
震动不一会儿就停下,缺口里的灵脉却肆意翻涌起来,越来越凶,几乎要从地底漫延出来。
伯洹举起掌门尊印,喝了声“关”,那道缝隙被他给硬生生关闭住了。
他薄皮白面上立即附上一层鲜艳的血色,鱼阳度鸢看得心惊,上前扶住他。
伯洹硬生生压着自己体内的波涛汹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来,让几个徒弟快快收拾妥当,打道回府了。
这天夜里,裘安总睡得不踏实,梦里隐隐约约间觉得四周有无数只金光璀璨的眼睛盯着他看,有人嗟叹,有人怨哉,有人怒气滔天。
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被一个个力量拉扯着,要将他撕扯得粉身碎骨。
可这时,一道浅淡却坚定的身影护在了他的身前,从那瘦条条的身上散发出温暖明亮的白光来,眼睛的视线渐渐消融,嘈杂的人声也只落在一道叹息上。
他如梦初醒,醒来却已将方才的景象忘记了七七八八。
一抹脸面,竟无端淌出了一脸泪水,他恍惚间念叨了句“师父”,又沉沉睡去了,这一觉之安稳,平生仅此。
伯洹回来后便说要闭关几日,众人皆不放心,约定轮流在门前看顾。
这日,正轮到度鸢护法守关,鱼阳得了空闲,便领着小师弟四处乱逛,把求灵山的各处都一样指给他看。
他对这个新来的小跟屁虫十分满意,乖巧听话,只是太安静,胆子也小,害他说起话来也不大自在,逼着自己学起师父和度鸢的“柔风细雨”起来。
求灵山这座云中仙府远比看起来要大得多,乍一瞧只是几曲流水,四处嘉林,走进去却发现大为不同。
像是有千百重的小世界叠在一起,迷宫般缠绕不清,其间盛景数不胜数。
“你可小心跟紧,日后熟了也别乱跑,这里的情形远比看起来复杂得多,饶是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一定能弄明白呢!”
小师弟许是真被唬住了,伸出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鱼阳回头看他,却发现矮他半头的师弟原地呆立着,一双圆眼无神地看着前面,却落不到一处焦点上。
“裘安?你怎么了!”
裘安闻声才有了点反应,却迟钝的出奇,鱼阳心里越发觉得不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
没反应,果真是失明了?就这一会儿功夫,裘安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鱼阳一下子慌了神,拉着师弟的手就要去找人看病,可裘安猛的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被吓坏了,脚步怎么也迈不动
他急得一脑门儿汗,拦腰就将人抱起。
两人虽近乎同龄,身材体量却差了绝非一点,鱼阳将小师弟抱在怀里,只觉得是在抱一捆晾干了的稻草,轻飘飘的,吓得他一路上确认了好几次,生怕不小心把人弄丢了。
回到住处,先将病人安置在榻上,鱼阳已传声唤了师妹来。
不一会儿,度鸢跑来了,面上也很焦急,忙坐下细细诊断一番。
她年纪不大,却一派老神在在,如人间医士那般将手搭在裘安脉上,灵识同时在他周身经脉里探寻。
鱼阳屏息站在一边,见她愈发面沉如水,知道情况不妙。还好师弟一直续着一口气,虽微弱,也不至于忽然断绝。
良久,见度鸢抬了手,他忙问道:“师妹,裘安他到底是怎么了?”
度鸢沉吟道:“……实在怪异,之前我和师父都为他诊过不止一次,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
她定了定神,才续道:“他体内像是被人种了许多灵蛊,此时蛊虫肆虐入脑,已是大伤……”
不仅五感尽失,连经脉都百遭摧残。
这事情实在诡异,又发生的太过迅猛,若是事先种入的灵蛊,也该早发作了,怎么偏偏拖到了现在?
定然都是从妖的妖人搞的鬼!
鱼阳脸色发青,心火四起,恨不得拔剑劈了从妖那般邪祟,但一时又无处下手。
蛊虫伤了脑髓,放寻常人身上早就断了气了,没想到他这便宜师兄还没当两天,就要不成了……
度鸢也是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猛地站起,咬着牙道:“我去请师父来!”
闭关处都设有禁制,一时半会儿听不到传音,须得亲自去请。
“师妹,我去,你留在这看好他。”鱼阳说罢跑出门外,一跃间人影便消失了。
一般修士清修闭关之所,都是暗合自己心境的地方,伯洹所在之处是一片绵延数里的杏林。
他尚在人间时,曾在此间效仿先辈,结庐行医,施药救伤。
此时满树白昙,落花如雪。
鱼阳远远见他端坐于树下,发上肩上皆落满了雪瓣,一张脸白森森的不带一点血色,竟比那花还白得纯粹些。
还不及他开口呼唤,伯洹蓦然睁开了眼。
只见徒儿一脸的焦色,气血上涌,脸上攒着鲜明的红。
“是小安出事了?”
鱼阳闻言猛地点头,眼圈一红,一股脑儿将师弟的情况倾数道出。
伯洹听了一截,就急着站起,他手脚麻木冰凉,靠鱼阳搀扶着才能行走,一老一小便径直朝裘安住所而去。
“……”
这边伯洹诊着脉象,饶是他平日里总端着一张白玉雕刻似的脸,此时也不由作出许多变化莫测的表情来。
鱼阳见师父半天一言不发,急火攻心,几乎要问出“您到底行不行啊”这类欺师灭祖的话来。
“鸢儿,你后来又替小安看过了吧?情况如何?”
度鸢闻言,脸上也现出一副同样变化莫测的表情来,又是疑惑,又是惊奇,犹犹豫豫,才答:
“着实怪异,脉象微弱,气血大衰,已……”她话语顿住,在伯洹眼神鼓励下才继续:“已是死相,可又似有若无,欲绝非绝,一息不断。”
就像这幅残躯,却怎么也不肯死去,凭着全力与体内蛊虫对抗不休。
鱼阳双眼先是暗下,复又点亮,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
伯洹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小安他伤已致命,却隐隐有复苏之意,只是灵蛊尚在活跃,倒是难办……而且这灵蛊像是已养了许多年。”
回想着方才灵识所见景象,这少年体内千疮百孔,如被白蚁蛀空的梁木,换做任何人来都定然是具尸体了,可他却像天生带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体内伤势重到一定程度便会趋于停滞,待蛊虫停歇,便可带着卷土重来之势恢复原状。
可以想见,这样的拉锯战在他体内已经上演了不知多少次,虽不致死,那百虫噬身的痛苦确是实实在在的。
鱼阳似懂非懂,却是真心疼自己这小师弟,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肉也跟着疼起来,凑到小师弟床前,静静望着他。
裘安气息仍虚,但有一股子韧劲撑着,情况似乎真有些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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