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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夫婿

和合窗微掩,姑娘家家带着腼腆的轻笑夹杂着知了声隐约透了进来。

青竹丝编成的床榻上仰面躺着的女子看不出情绪,只一动不动。

极淡的蓝色睡裙散开来,裙摆散落到地上萧笙言也不理会,自顾自盯着罗帐不知道在想什么。

荷叶素来是被惯坏了,轻踏着步子有些着急,掀开轻薄的帘帐看见自家姑娘已经日上三竿还未更衣,倒吸一口气,有些嗔怒:“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

“昨个儿夫人不就让您今儿早些起吗?”

“别家夫人小姐都在花园里等着了,夫人派人来催了。”

萧笙言莫名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后便起了身梳妆。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昔日在朝堂上占了半边天的太子女师,今日竟然要委身陪一群小姐们赏花斗蛐蛐儿,实在是太没盼头了罢。

想到上辈子闭眼前的那场熊熊烈火,她脸色又暗了三分。

荷叶迟疑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她已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太子女师,只是吏部尚书家里那个不出众的待嫁次女,这偌大府里的一介棋子罢了。

见自家姑娘神色不对,连平日里最喜爱的首饰今日也不见戴,荷叶只当姑娘还在为老爷为自己定下的婚事不满。

“姑娘,您别整日郁郁寡欢了。”

“再郁闷咱也没法子驳了这门婚事,纵使姻缘不顺遂,但这指腹定下的亲事也是不会作罢的。”

萧笙言望着镜子前那张陌生的没什么气色的脸庞,挑了挑眉。

婚事么?

于她而言这世上已然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关注了,多这一桩不遂人愿的婚事也起不了轩然大波。

她原是对这桩婚事有些了解的。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个任性的主,京城里谁人不知自己的恶名,以至于到了适婚的年龄也无人上门提亲。

老爷为了这事儿没少发愁,还是夫人想起老爷当年同窗的夫人和自己怀孕的日子撞在了一起,曾有过口头之约,为两家孩子指腹为亲。

他们二人登门拜访再提及此事,尽管对面早已听闻京城的传闻有诸多不愿,可毕竟这话已说出口,想再收回只怕会落人口实,只得应下来。

萧笙言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荷叶怕是还以为自己在为婚事发愁呢。

她想开口问问这自己今后将同床共枕余生的未婚夫是个什么人,话到嘴边又住了口。

而是止住荷叶将琥珀蝴蝶簪插进自己发间的动作,“太过艳丽,我不喜欢,拿走吧。”

“可是这不是姑娘您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吗?”

一双不解的眸子瞧着她,自打姑娘生了场大病,整个人都像变了一样。

萧笙言起身,捋了捋皱乱的衣摆,扫了一眼妆台上亮得移不开眼的发簪,只挑了一只最不起眼的往圆髻上轻轻一插就出了房门。

任荷叶在背后怎么喊也叫不回来。

和平常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一双素鞋碾过青阶前的苔痕,一步一步走得有力,信步而行,倒有几分文人风骨。

先前只隐约听得到的笑声逐渐放大,更加明晰起来。

花园里的夫人们赏花赏得累了,便坐在亭子里品茗对起诗来。

也不知道谁家夫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正往这边过来的萧笙言。

“快看,那是不是萧家小女儿,我看的不太真切,这走起路来还当真有些像萧老爷。”

“你别说,还真是呢。”

“不是都说这小女儿专横跋扈没个端庄样吗?”

虽说是用扇子掩面小声讲的,可声音却一点也不小,全落进了萧夫人耳里。

扯了扯嘴角,萧夫人只当是玩笑话,并不放在心里。

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萧夫人正朝自己招手,箫笙言不疾不徐踱步过去。

一一行过礼后,就乖巧坐在萧夫人身后,不似京城传闻那般不堪。

一向和萧夫人交好的那位夫人走过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二姑娘一段时间不见,倒是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过誉了。”萧夫人却是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萧夫人一双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抬了起来。

她及时挡住,迎来萧夫人有些惊愕的目光。

“言儿你莫不是还在为婚事而苦恼,瞧你那黑眼圈定是夜晚又失眠了,回头让荷叶上我那儿取些你长姐赏的安神香。”

松开手后,对面那双手有些心疼地抚过她的眼角。

依旧神情淡淡的,她心里清楚,她的心事并不是来源于两家之间的指腹为婚。

“是。”

夫人小姐们看人来齐了,提议再往前走走,前头还有开得正盛的牡丹。

牡丹纵然国色,可这萧府二小姐更甚。

“果然京城里牡丹还得是萧府。”

“是啊是啊,出了萧府哪里还能赏到如此国色?”

“要说国色,还得是看萧府的二姑娘才是呢。”管家夫人小姐们掩面笑起来,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开玩笑。

话题慢慢就变了味,谈论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萧笙言这个即日将要出阁的女儿。

谈论到那位未婚夫,谁人不称羡,都夸她的好福气。

萧笙言只在旁边默默听着,心里却一清二楚,大家恐怕心里都是瞧不起她,觉得是她高攀了。

作为小辈,却是没有插嘴的道理,只能默默受着,趁着小姐们走在前面的时候,借口和母亲说身子不舒服溜出了花园。

若是在以前,萧府二姑娘一定会挽起袖子论个是非对错出来。

萧母只当她是调皮贪玩,盯着她远去的身影,“任她去罢,以后成了婚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有了。”

眼神里有几分失意。

只顾着一个劲往外跑,她这会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自己在后院里。

萧笙言寻不见路,只能待在原地打转等着荷叶来寻自己。

荷叶还没等到,只听得后背处传来悉悉邃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是傻了眼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忘了该有的礼数。

竟然是他!

一双露骨的眼神死死盯住对面,似乎要把他看穿,这是她日思夜想也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徒弟——顾淮岸。

顾淮岸这个外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伪藏得这么好,活生生骗了她整整五年,饶是她还是到生命最后一刻才知他的这副黑心肠。

这五年里,她向来唯才是举,近几年朝堂里的新秀无一不是出自她的麾下,而顾淮岸就是她手底下最不出众的那一个。

顾淮岸这个人她从第一面见起,就打心眼里不喜欢,实是因为他整日沉默寡言,于朝政一窍不通,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再说几句花言巧语玩弄人心。

如若不是被硬塞着进来,她是断然不会收下这个徒弟的。

于是她并不教导顾淮岸,顾淮岸也不着急只一味送些礼做些下人们端茶倒水的事,只为博得她一笑。

她更是看不惯这种人,但也偶尔耐着性子指导他一二。

谁知还真他这种靠攀关系谋权的人小人得了志,在皇帝面前露了几次脸,便一路高升。

直到最后,人人叹息那个惊才绝艳的太子女师竟然纵身在一场大火中,大火蔓延至她的全身,疼得她在地上打滚,蜷缩着一路像条狗一样毫无尊严爬到顾淮岸面前,之后意识模糊,在最后一刻眼里就是他那副阴沉的脸。

想到这里,箫笙言眼底暗了几分,隐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像一头饿狼扑过去。

冷静了几分后,她眼底恢复清明,移开视线装作看不见,擦过对面高大男人的肩朝别处走。

对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蹙着眉,顾淮岸分明看见他那传闻中的未婚妻正用一双恶狠狠的双眼仇视着他,这会儿怎生又像不认识自己一样。

心底的疑惑冒了出来,正想叫住她却不想有人抢先了。

不远处的书房木门“吱呀”打开,隔着老远的萧父早已看见自家女儿的无礼模样。

铁青着脸怒斥萧笙言:“放肆,是我把你惯坏了,你也不看看对面是谁?”

萧父忙转向笔直站在那里的男人,带着歉意:“小女教导无方了,你别介怀。”

这事本不该当着顾淮岸的面挑起,但萧父一时急火攻心却对着女儿说出了口:“你如今还未出嫁,怎能对未来夫郎如此无礼?”

出嫁?

一下子有些恍惚,萧笙言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 “未来夫郎”四个字在她脑海里消散不去,不知作何反应。

打死自己萧笙言也绝没有想到和自己指腹为婚的夫婿竟然是自己上一世恨惨了的徒弟。

一向注重礼数的她此时此刻也全不顾了,攥着下摆的手指都泛白了。

“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快行礼。”

萧父站在一旁干着急,将她一把扯在男人面前。

让她给自己的仇人行礼,恕她做不到。

站在原地,她倔强地咬住下唇。

而对面的顾淮岸高高俯视着她,将她眼底的情绪全都尽收眼底。

气氛凝重,顾淮岸收回目光转向脸涨得通红的萧父:“伯父,您不必恼怒,小生此番前来,也只为两家婚约,”他停顿片刻,“晚辈经过深思熟虑,,自己实堪为二小姐的良配。”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到萧笙言身上只看她作何反应。

萧笙言还未开口,箫父已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拍手背称道:“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冷笑,属实没想到顾淮岸也瞧不上自己,怒极反笑起来。

下意识说出口:“往日不见顾公子于朝堂直抒己见,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倒是很有几分气势来。”

“也不知您师出何门?”

一字一句呛得对方说不出话来,更重要的是她有意无意讲到了“师”,他已经很久没听了谈论过了,这成了他心中的禁忌。

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却被萧笙言眼尖捕捉到了,捉到了此人的狐狸尾巴。

话已说出口,再想收回就难了,迎来父亲警告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无礼不妥。

“我……”

还未说出口就被顾淮岸一把打断。

他拂过衣袖伸手向前请萧大人走在前,“伯父,可否进一步说话?”

衣袖甩过她的脸,不疼却很灼人。

从萧笙言身前走过,两人肩膀只差一点距离便挨在一起,他神情淡漠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对方。

看得出来,他此刻透露着极大的不悦。

走得远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过头:“二姑娘可否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曾有,只是公子像我一位故人。”

萧笙言作揖,眼神死死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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