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声把门摔开,正在屋里收拾的荷叶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谁才松了一口气。
她摘下素钗,重重地扔在木闸里,独自坐在镜前生闷气。
“姑娘,谁惹你了?”
荷叶一向知道自家姑娘脾气不好,早已见怪不怪。
“你先前怎么不说给我指腹为婚的夫婿是顾淮岸?”气没处撒,只好怪罪到丫头身上。
荷叶疑惑道:“姑娘您不是早就知道吗?”
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在和一个小姑娘置气,她此刻也有些懊恼。
是啊,她本该早就知道的。
她把今日在后院里遇见顾淮岸的事说给丫头听,荷叶听得心惊胆战,被自己姑娘的举动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没拿稳。
荷叶神情古怪瞧着她:“姑娘,您今日也忒大胆了些。”
冷笑一声:“顾淮岸这人就是欠骂。”
“您骂完是心里痛快了,可这婚事要是真黄了该如何交代啊?”
“到时候您还会遭受非议,一辈子嫁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更何况,自家姑娘风评一向不好,但她不敢在姑娘面前提及此事。
急得荷叶在屋子里乱窜,而萧笙言却坐怀不动,处事不惊。
这么大点芝麻事影响不到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她也毫不在意。
她巴不得自己被退婚好过得逍遥自在。
想来她近日的一番话定会惹得顾淮岸不悦,不再愿意娶自己过门。
她自顾自端起面前那盏凉茶,生起的怒意顿时消了几分,惬意起来。
门外的小厮扣起门来:“宫里的萧贵妃请姑娘进宫一叙。”
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眼前闪过一张端庄的脸来。
贵妃,应是那位萧齐歌了。
这位贵妃是自己这一世的长姐,萧家之所以能够在京城中站稳脚跟,除了萧大人的地位不可撼动,更是因为这位长姐在宫里夺得盛宠,在皇帝身边吹着枕边风。
她,也是自己上一世见面次数不多的点头之交。
萧笙言偷瞄眼前端坐着的一张脸,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萧齐歌深邃的眼眸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明长着一张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脸,可二人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举止都不一样了。
她仅仅只是坐在高位凝视萧笙言,压迫感就已经爬了上来。
可萧笙言分明记得她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封为太子少师了,她正一手拿着《呻吟语》一手持着戒尺。
嘴里念念有词,眼神却犀利地看着座下的小太子。
太子年纪尚幼,盯着一张包子脸却已经有了一双成熟透亮的眼睛。
“你既为太子,一言一行需得斟酌,配得上太子之位……”谆谆教诲一言一字都尽心尽力。
一道清脆女声适时出现在门外打断她:“虽为太子,可也不能失了少时的纯真。”送来御膳房送来的软糕。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贵妃,她的音容笑貌时常会令她想起。
贵妃娘娘彼时虽也端庄,但她那一颦一笑都是发自内心,有种清新脱俗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尽管偶尔也会透露出烦恼。
偶尔在她教导太子时,萧贵妃也会来拜访,两人也说上几句,一来一回也就熟了。
她会偶尔望着深宫外的高墙投来艳羡的目光:“女子原来也能过得如此恣意。”藏不住眼底的落寞。
“活成什么样只有自己才知晓。”她轻拍失落之人的肩。
然而结果就是萧笙言这么活得恣意的人遭遇了不测,而眼前被步步拘束的贵妃仍旧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世事无常,又有谁知晓其中的理呢?
画面一转,相隔两世的同一张脸重合。
对面的人一双眼仿佛要把她看穿,过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在萧笙言的肩上轻轻抚过,一如当初萧笙言拍她一样。
“身为女子,就该恪守女德,在家从父,出嫁从父,不能忤逆,更别提你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来。”
她是过来人,很多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许会不一样。
自己的妹妹她自己知道,从来都是任性妄为得理不饶人的主,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能镇得住她了。
萧笙言挑眉,有辱门楣的事大概说的就是她为了反抗家中安排的婚事竟然自缢的事吧。
想来长姐突然传自己进宫也是夫人给长姐传了信,想着借长姐的口说服她。
可惜她不是真正的萧笙言,她是那个敢于打破世俗传统的太子女师,她从不会乖乖听从命运安排。
更不会去做那个忍气吞声的待嫁二姑娘。
沉默半晌的她突然抬起头一字一句:“那姐姐,你还记得已经逝世的太子女师吗?”
“为什么,她可以不守这些规矩?”
她的眼目光如炬,似是一下子热烈得灼伤了箫齐歌。
是啊,她为什么可以不守这些规矩?
她愣住不去看箫笙言那张脸,随后摇了摇头,头上的发钗也跟着晃动起来,失了往日的分寸。
叹气道:“她啊。”
“她和我们,不一样的。”
眼里突然模糊起来好像看见了什么,眼眶湿润。
长姐告诉她,太子少师之所以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是因为她违背了天理,被天道所不容。
天生男女,本就有尊卑之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真的是如此吗?
萧笙言出了神,反复思忖临走前长姐语重心长给她的忠告。
夜深了,正值宫禁。
萧贵妃贴心命人将侧院打扫了出来,留她过夜。
夜晚的虫鸣声折腾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或者是因为她被太多心事所束缚。
起身披了件薄薄的外衣就出了门。
夜深人静,四周静谧的可怕,只有她一人。
萧笙言无聊,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路向前迈步子,等抬起头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隐秘的亭台水榭前。
有些恍然,这是她从前常来的地方。
她讨厌宫廷里的繁文缛节,趁着宫宴人多杂乱溜了出来。
一个人,一壶酒,落得自在。
只可惜,今日没有酒,只有心中的烦闷。
那句可怕的天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鬼使神差就登上了亭子,扶着石凳身子往下探,沉默良久。
水里倒影一轮明月,倾洒的月光下清澈的湖水映照她脸上的轮廓。
这张脸和以前不同了,原来的她瘦脸如削,一向冷着脸让人不寒而栗。
而如今,她即便半分表情也不做也比以前更加柔情。
只是,她很清楚,她还是她。
与此同时,出现在自己脸后的还有一张男人脸……
男人清冽的双眼暗沉沉盯着她瞧。
萧笙言被突如其来的人脸惊住,脚下一滑,身体竟不听使唤往湖里倒去。
“啊——”
慌不择路她胡乱挥手,黑暗中抓到了一只手,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攀着这只手拼命往上拽。
直到投入一道宽大冰冷的胸怀里,一张暗沉着脸的男人与她凑得极近。
又是他——顾淮岸!
恢复到理智的萧笙言一把推开男人,站到与男人一尺宽的距离处,整理自己凌乱的发丝。
“二姑娘曾说我与您一位故人容貌相似,敢问阁下是谁?”也不等萧笙言缓口气。
面对对方的步步紧逼,安顿下来的萧笙言并不作答,只坐到身前的石凳上,望着碧波的水潭发呆,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你若再不从自己面前消失,我恐怕会忍不住自己汹涌的杀意。
是故人,也是仇人,只可惜时候未到,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等她日她有能力与他对峙之时,她定会为自己讨得公道。
她冷静的背后实则对身后的声音捕捉得一清二楚,“你走吧。”
说完这话,身后在一片窸窣后就没声了,料想他应是走了。
眼看让自己恶心的人走了,她一时竟对眼前景触景生情起来。
嘴一张一弛,朗诵起自己平日里最爱的那首诗来:“若非红尘留,我自向天齐。不求他日功,只愿不负己。”
这是前朝一位女诗人所作,亦是前世她最喜爱的一首诗。
她每每兴致大发,都会在自己弟子面前饮酒诵诗。
但并不曾在顾淮岸面前。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最爱的弟子并不在身旁。
身后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人开口:“你怎生会这首诗?”
原来顾淮岸压根就没走,反而一直站在她身后关注着她一举一动。
近来政务繁琐,先前才和皇上商量完前日不久边地出现的内乱的应急之策,他从书房出来见天色已晚,想来是出不了宫。
一个人哪儿也不愿去,就想来湖边散散心,才走到亭边,就见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探出脑袋。
他心里嘲讽,不是他那嚣张跋扈的未婚妻还能是谁。
心里鄙夷,脚下却没停,想亲眼看看这位未婚妻能玩出什么花样。
黑暗里的他一双清澈的双眼冷静打量在萧笙言身上,直到那首诗从她嘴里说出。
他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流窜,脚下不受控制就已经来到对方身后开了口。
被突然的声音吓住,萧笙言心下一紧,却没有表现出来。
猛然回过头发现他果然没走。
经过刚刚的酝酿,她已经可以收敛自如了,有些勉强朝着来人嫣然一笑。
语气却丝毫不留情面:“外臣如今怎么也能在宫中停留了?”
“怎么?你师父一死,就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还是说,你师父没教你这些规矩?”
狠起来,她连自己都骂,骂自己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黑夜里顾淮岸的眼睛柔情似水,透过她好像在看另一个人,盯着她一动不动。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看得她有些瑟缩害怕。
就这么过了良久,顾淮安才开口,嗓音嘶哑道:“你说话的语气,倒是很想她。”
像谁?
像那位已经死去的太子女师吗?
她可不敢当,只轻哼一声:“是么?”
“我可没有太子女师那么大的本事,”她停顿,“也不想落得那样的凄惨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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