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河的两岸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草叶摇动带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声,走近了才看出是两道人影。
“这地方真是奇怪,河边都长这么高的草,想必他们平日里也不来打水了。”常泽笑吟吟地说道。
折丹一只手搀着他,让常泽走得更顺畅。他们本可以直接飞到河岸边上,也可以让荒草都让开一条路,但常泽却一定要选择在草丛里跋涉。折丹问道:“能走吗?”
常泽坚定地拒绝:“这算什么,更何况,我们现在只是凡人兄弟,哪有什么招,还不是只能走路了。”
他脸上笑意未散,演得正上瘾。
折丹摸了摸他的脸,心想到他果然是更喜欢人间。
常泽笑道:“你干什么?”
折丹:“你脸上有草籽。”
常泽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手。折丹顺势搂过他的腰,两人顿时向下倒去,在野草之中压出了一个坑。
“嘶。”常泽用手摸了摸,“你不对劲。”
折丹扬眉:“我哪里不对劲?”
“从前的师父可不会陪我玩闹,”常泽佯装掐住脖子:“快说,你是那归墟里的什么东西占了我师父的身体。”
折丹:“我现在是你的兄长。”
常泽笑开了花,“好哥哥,但我衣服湿透了,我们起来吧。”
折丹扶起他来,果然二人的衣服都已经被露水沾湿,他掐了个诀,顷刻间又恢复了干爽。
常泽:“可怜啊,我的露水情缘这么快就干了。”
夜色之下一片寂静。
嗖!
折丹收回了手,一道青光闪过,草丛之中的人应声而倒,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你……你们!”
戛然而止,是方惠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从草丛中坐了起来。她从上方一路探查下来,听到了此处有细微动静便想着靠近,谁料想一靠近便听到了“露水情缘”惊天言语,当即羞得结结巴巴无地自容。
常泽似笑非笑:“方姑娘,这么晚还在河边做什么?”
“我……我来看看这河水有没有什么异常。”方惠一面说话一面不自觉往后退,没想到表面上端端正正的两个人,大晚上还要偷偷摸摸到野外行此苟且之事。
常泽恍若未觉,问道:“既然如此,方姑娘可曾看出什么?”
黑夜之中方惠的声音低沉下去,“我的道行太浅,粗略一看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我总还是觉得是镇子里的人搞鬼,要改变河流之势,恐怕唯有河神在世才能办到。”
常泽思忖着,下意识道:“河神在世么。”
方惠以为他在提问,道:“可惜,如今的河神后人们……”
折丹:“方姑娘了解河洛神族?”
方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折丹:“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方惠闭了闭眼睛,道出实情:“其实,我本就是河洛神族的人,因为犯了错被驱逐在外。但如今族内子弟专学阵法,控水之术几乎失传,唯有幽云长老一人能使,可惜啊,幽云长老也早在鬼谷一役中殁了。”
经她一提醒,常泽这才想起来了鬼谷中的那个老头,他死前曾说那是什么阵法来着?泰煞天阴大阵。
折丹的关注点和他迥异,道:“从前没有听说过河神大人懂得阵法。”
常泽一愣。
方惠神色凝重起来,“想必是各处的神话传说有遗漏或讹误吧,我族河神大人以控水术和阵法闻名,泽被后世,受万人敬仰,这是断断不会错的。”
折丹继续道:“河洛神族如今供奉的河神是谁?”
方惠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自然是世人皆知的河神冯夷大人。”
常泽压低了声音在折丹耳边问道:“有何不对?”
折丹握了握他的手。
方惠把头转向一边,实在不知道这两人为何说着说着又开始眉来眼去了。
见她要走,常泽道:“这才到河的中部,方姑娘不如先回去,下面的路便由我二人走一遭。”
方惠犹豫了一会,道:“还是让我和你们一起吧。”
常泽与折丹自然毫无异议,继续在草丛中跋涉,方惠一人大踏步行走在前,仿佛生怕听见什么。
经过这三番五次的折腾,一个夜晚眨眼即过,他们向下游走了不知多少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气息,待他们返回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常泽一路走来,始终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现在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哪里不对了。“这里信仰的是河神,我们一路走来却只觉得荒芜,连神像和神祠的影子都没见着。”
方惠恍然大悟:“是了,别的小地方尚且能见到神像,这赤水镇号称要举行祭神大典,却连个神像也没有,着实奇怪。话说,你能看见?”
常泽:“你猜?”
方惠爽快道:“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知道太多活不长。只是我的来历,还请两位道友帮忙保密,不要告诉白露。”
折丹应下了:“但白露姑娘心细,终究是瞒不住的。”
方惠拱手道谢,又向前走去。
常泽哼了一声:“说得倒是很好,怎么某人行事却不是这样的呢。”
折丹低低笑道:“想知道什么?”
常泽:“我想知道,哥哥便说吗?”
折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两位道友!”走在前面的方惠折返回来,脸色难看至极,“我们今天还是别回去了。”
常泽这才起了兴致,问道:“怎么个事?”
前方已是赤水镇的入口处,昨天来时空无一人唯有黄狗,此刻却已经聚集了众多的青年男子,把路口挡了个彻底。常泽向前踏出两步,“嗖”一声细箭直奔而来,尚未到达他面前,已经落在了地上。
众人之前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根钉耙,声音中气十足:“外地人,趁早走吧,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个领头的是里正,这帮人不足为惧,倒是那个大祭司需要注意一下。”方惠还是没有离开,在旁边补充道。
常泽:“大祭司在哪呢?”
方惠:“……没有出现。”
常泽:“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折丹拉了拉他的手,低声叮嘱:“别太过。”话没说完,常泽已经向前走去。
里正大喝一声,声如滚雷,一把长矛当空袭来。
常泽右手白光一闪,长矛当即调转,插在了里正的左膝上。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其余人纷纷后退。
里正痛号道:“快请大祭司!去啊!”
他的身侧有人小声提醒:“今天是斋日,大祭司在闭关。”
“他倒是会挑时候!”里正腿上血流如注,却仍旧叫道:“你们给我上,杀了他们献给河神!”
身后众人齐齐后退。
常泽惊奇道:“不是说你们的河神只收女子么?”
里正也不再磨蹭,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往镇子里逃。
常泽反手握住了折丹的手,头也不回道:“借我点东西。”
幽幽的绿光从两人手中亮起,顺着地面一路蔓延至于里正的身后。黑紫的毒藤猛然伸出地面,把里正捆了个结结实实,藤蔓之上的长刺扎进他的身体里,鲜血瞬间涌出。
其余人只看了一眼便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常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手中一空,毒藤随之消失,里正也落在了地上,在满地尘土爬着向前。
折丹:“玩够了吗?”
常泽索性甩开了他的手,向前走去,丢下一句冷冷的话:“真是没意思。”
方惠迟疑道:“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看向折丹的眼神带上了丝丝惊疑,离他更远了。
……
白露小院空无一人,宛如无人居住。
折丹和常泽停在门前,方惠看了看他们的神色,轻轻扣了扣白露的房门。
吱呀一声,依旧是一条小缝,白露浑身笼罩在黑斗篷之中,见是他们,慌乱道:“你们怎么还没走?快进来。”
她一把把三人都扯了进来。
迟雾言猛然从门后跳了出来:“你们去哪不带我?”
常泽道:“你没去是好事,在赤水河畔走了一晚上,一无所获。”
白露给几人一一倒了水,味道酸而涩,带着一股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霉气,与四周的家徒四壁相得益彰。她又介绍了迟雾言和方惠,随后开门出去了。
借着太阳透过来的光,常泽这才注意到,门的背后竟然有着一座小小的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尊木制的神像,近乎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擦拭。
他刚要开口,却见折丹已经起身走到了神龛前细细地端详着。
方惠也看见了,“那是河神大人。”
神像有些粗糙,其中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刻痕,显然刻像之人下手并不熟练,也因为这等不熟练,整座神像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常泽道:“何以见得是河神?”
方惠:“在一切传说中,河神大人都是赤足在水面上行走。”
那神像其余地方都十分模糊,唯有一双赤脚清晰可辨。
门又开了,白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折丹转身问道:“白露姑娘,为何镇口和赤水两岸均无神祠神像,只有你的家中有?”
白露闻言脸色一白,“赤水镇本就偏远,又多次被河水淹没,里正说供奉了也是无用,倒不如不供。谁知当夜,家家户户的神像都消失了。从此,河神就不再眷顾赤水镇了。”
方惠道:“既然如此,还搞劳什子祭神大典?”
一行清泪从白露的脸庞上缓缓流下:“后来,祭司大人来到了镇子里,说是这里的人触怒了河神,唯有以人献祭才能让河神大人息怒。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十年了。”
迟雾言:“这十年里都没有发过洪水吗?”
白露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常泽一时语塞,他与折丹固然知道诸神不再,但对于普通人来说,神依然是凛然不可犯的存在。所以,是这祭司在装神弄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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