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也停下脚步,与她保持了一段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他嘴唇冻得发紫,喉间沙哑,似是染了风寒,说话时气息不稳:“在下……可以跟着姑娘吗?”
南竹知皱眉,道:“跟着我做什么?我救你,只是交易。交易结束,两清。”
她未等他回话,转身便走。
南竹知径直回了客栈,她喝酒,吃肉,临窗看雪,直到夜幕低垂。
一夜风雪呜咽。
第二日清晨,南竹知准备离开寒阳镇。
她要去的地方并不经过那条暗巷,但鬼使神差地,她去了。
少年仍蜷缩在昨日那个角落,身上披着她给的斗篷。双目微阖,呼吸微弱,脸冻得青白,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霜。如此冷的天气,冻了一整晚,竟还活着,倒也是命大。
南竹知莫名松了一口气,她从钱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在少年面前的雪地上。
听到声响,少年艰难地睁开眼睛,见是她,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动作狼狈,但仍试图维持一丝体面,不过最终还是摔倒在雪地里。
南竹知忍住笑,道:“拿着,自寻生路。”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入风雪。
少年望着她的背影,捡起地上的银子,踉跄着追了上去,挡在她面前,将银子捧还,“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但此银,我不能受。”
南竹知耐性已无:“不要便扔了。”
她欲绕行,却又被他固执地拦下。他道:“姑娘,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但……如今我身无长物,可否先跟着姑娘一段时间?待我寻到安身之处,定以银谢恩、立马离开。”
南竹知面无表情,冷道:“不。”
她不是善人,更无意沾染麻烦。这少年身世成谜,被国师势力追杀,是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
且他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倒让她想起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少年神色微黯,略一颔首,低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
“天寒雪重,姑娘保重。”
说罢,他转身离去,步履蹒跚,却未回头。
南竹知也转身离开。
两人背对背,渐行渐远,身影在雪巷中拉得细长。
刚走几步,一个念头闪过。万无咎和国师府如此大动干戈,那封他宁死守护的信,究竟关乎什么?
南竹知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趁少年还没走远,喊住了他。
少年疑惑回头。
南竹知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我能否知道,你拼死护着的那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吗?值得你那般代价?”
少年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他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探出什么。但少女眼神平静,并无贪婪,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
少年迟疑许久,才低声道:“信中所载……关乎一件前朝秘宝的线索……”
“秘宝?”
“嗯。其名……似乎唤作‘还生珠’。”
还生珠?!
三字如雷贯耳,南竹知睫毛倏忽一颤,神色开始有些恍惚,道:“你确定是‘还生珠’?”
少年点头:“是,家父临终前再三叮嘱,绝不可落入奸人之手……”
南竹知脸上微露喜色,旋即恢复如常。
还生珠!她踏遍千山万水,寻觅多年而不得其门径的还生珠!竟然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听到它的线索!
她盯着少年,那双素来慵懒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狂喜、怀疑,还有一丝竭力压抑却仍透出的、近乎疯狂的渴望。
为了复活那个人,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抓住任何可能。
片刻后,她神色微动,凌厉收敛,冷漠褪去。
南竹知垂眸看着他。
“跟着我,可能会死得更快。”声音冷淡。
“不怕。”他眼中燃起希望。
“我很穷,养不起闲人。”
“我可以自理,亦可为姑娘分忧。”
南竹知沉默,看了他许久。
久到少年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乎要被绝望重新吞噬。
她道:“……麻烦。跟上。”
少年眼里满是惊喜,却不敢立刻动,只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再磨蹭,我反悔了。”
少年立刻跟上。
南竹知已转身走在前面,声音随风雪传来:“你叫什么?”
“鹤泽,字眠之。”
“鹤唳清风,泽畔春生?”
鹤泽面色一红:“实属惭愧,此诗如此雅致,我却闻所未闻。”
南竹知嘴角微扬:“当然,这诗是我随口胡诌的。”
鹤泽愣了下,旋即低低笑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南竹知在附近客栈开了一间房。
稍微有点儿洁癖的南竹知,自然是先让鹤泽先去浴房简单擦拭清洗一番。
她叫店小二烧了热水,又特意交代另备一盆温水,加些盐粒,放在内室。
随后让伙计去买两套合身的青衫。
青衫素净,混在人群里,最不易被记住,以免他惹来盘问,坏了行程。
半个时辰后,屏风后传来轻响。
鹤泽走了出来。
正倚在窗边嗑瓜子的南竹知闻声抬眸,动作顿住了。
少年身形修长,洗去了脸上的污垢和血渍,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雅矜贵的脸。眉眼清俊,鼻梁挺直,唇色因伤口和失血而淡薄,却更添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湿漉漉的墨发垂落过臀,有几缕碎发贴在额前颈侧,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当真惊才绝艳之资。
身上的青衫虽素淡清简,却与他通身温润沉静的气度相融,不显寡淡,反添几分玉色风华。
南竹知呼吸一滞。
她自认阅美无数,江湖朝堂,各色俊彦见过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这般……艳到极致的人物。
似乎是察觉到她过于直白的目光,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南竹知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双眸。瞳仁温润清澈,却似蒙着层薄雾,雾里藏着滚烫的蛊惑感,右眼下缀着颗淡淡的泪痣。此时这双眸正直勾勾地凝望着她,漾着笑意,星光点点,令人沉沦。
“是我的……衣着有何不妥吗?”
他低声开口,声音清润,是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磁性。
南竹知罕见地有片刻词穷,轻咳一声掩饰失态,随口扯道:“没有。只是觉得你……颇为好看。”
她向来直接,夸赞也坦荡。
鹤泽低着头,唇角弯起一个腼腆的笑。
南竹知回过神,继续嗑着瓜子,几瞬后,似下定了决心,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既然跟了我,就要守我的规矩。第一,不准拖后腿。第二,不准问不该问的。第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鹤泽温顺地点头:“嗯。我听话。”
一盏茶过后。
屋内炭火正旺,热气氤氲。
鹤泽坐在床沿,南竹知取出随身小瓷瓶与净布,俯身解开他青衫系带,将衣衫褪至腰际,替他处理伤口。
鹤泽一动不敢动,耳廓渐渐泛红,眼睛瞥向一边。
伤口用盐水拭净后,南竹知指尖蘸了药粉,避开溃烂处,轻涂在翻卷的伤口边缘。
药粉触肤,鹤泽身躯一僵,喘了口气,眼神涣散了一瞬,又勉强聚焦在她脸上。
她道:“忍着。”
他低应一声,硬生生忍着,没再出声。
果真……听话。
上完药,南竹知拿起净布,替他包扎。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发丝垂落,遮住半边侧脸。
荧荧火光中,鹤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南竹知的脸,短短几息内,眸中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南竹知将净布递到鹤泽手中,道:“手臂你自己来?”
鹤泽略微愣住,回过神,“嗯”了一声,指尖却一软,净布几次滑落。
南竹知冷哼一声,夺过净布,道:“你是故意的吗?”
鹤泽抬眸望着她,轻抿唇角,笑意漫过眼角,道:“哪有。”
南竹知没再说话,继续替他包扎。
处理完伤口后,南竹知长吁一口气,转身在桌边坐下,慢悠悠地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又皱眉。
“冷的。”她把杯子放下,命鹤泽去拨炉火。
鹤泽低声应着,起身去弄,火星炸响,映出他侧脸的一抹暖光。
酒热了,南竹知嘴角微扬,低头喝着。
鹤泽站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怕打扰。
“说。”南竹知头也不抬。
“……谢谢南女侠。”
南竹知转头瞥他,“南女侠?谁教你这叫法的?你得尊称我一声师父大人。”
鹤泽眨了眨眼,表情认真:“可你并未收我为徒。”
“我还说过,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哦。”他垂下头,乖乖闭嘴。
屋内一时静了。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南竹知半倚在椅上,看着火光映在鹤泽那双含笑的眼里。那种安静的专注,像极了——
那个她日日刻在骨上、夜夜唤于梦中,却再也触不到的人。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懒懒道:“睡吧。明日一早走。”
“师父,我们是往南走吗?”
南竹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她留下他,本就是为了那封密信。此刻听他主动问起行程,便顺着话锋,意有所指:
“嗯。去找一样……我寻了许久的东西。”
另一方面,她刚杀了国师的走狗万无咎,想必不过几日,国师的人便会杀到这里。也不是她打不过,就是实在没精力管这些繁琐小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为一文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显然不是她的作风,那日事后有过一秒的后悔,不过现今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引导试探道:“或许,与你誓死守护的东西,有些关联也未可知。”
鹤泽闻言,眼帘微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并未接话谈及密信,只是姿态温顺地应道:“原来如此。鹤泽明白了。”
见他避而不谈,南竹知也不急于一时。她深知此事急不得,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既然人已在身边,徐徐图之便是。
“嗯。”她不再多言,吹熄了烛火,“明日还要赶路。”
鹤泽忽然道:“师父,你为什么突然愿意留下我了?”
南竹知回道:“又忘了?第二条,不准问不该问的。”
鹤泽“哦”了一声,依旧站着不动。
“愣着干什么?”南竹知挑眉,“要我抱你上床?”
鹤泽脸颊微红,连忙摇头,小步退到角落,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然后蜷进去,只露出一撮乌发。
南竹知看着,嘴角轻轻一勾。
夜色深了。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各自在榻上安歇。
外头的雪还在下,风从窗缝间钻进来,带着隐隐的呜咽。
南竹知躺在榻上,手里转着那枚黑铜板。
火光跳动间,映得铜面发烫,也照亮她一双漫不经心却藏着锋芒的眼。
她低声念着:
“我一定,会让众生跪迎你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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