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家居住数百年的古堡上方正笼罩着阴云,傲骨嶙嶙的狮头家徽上沾着未干的雨水,在柱灯下闪着寒光。
喻悦敲响书房大门,看向那个身影沉在黑暗里的男人。
窗户未关,风还很冷,往常这个时候夫人会走过来,伸手揉下少爷的脑袋,虚掩窗户后,转身给他披一件衣服。
但这件事喻悦来做,就会很别扭,说不定还会收到简江行的一记眼刀和嫌恶的嘲讽。
喻悦便只安静地走在书桌旁,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少爷,夫人的遗体还是没有找到。”
男人的呼吸加重,像在生气,又像在对这件迟迟没有结果的事感到厌烦。
喻悦挺直身体,看着少爷那张冷峻的脸,感到有些无措。
他望向那扇窗,又开始想要是夫人还在就好了。夫人温柔漂亮还厉害,总是轻而易举就知道少爷在想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少爷烦心事。
不像自己,明明少爷被找回来后,他就一直跟着,如今过了十二年,却还是如榆木脑袋对少爷心思捉摸不透。
少爷良久也不说话,喻悦便按照次序,继续汇报下一件事。
“简易霜被送进了异族管制局,简玉锦少爷也丢掉了与铁路局谈妥的那份合同,家族旁支势力纷纷向我们递来投诚信,目前来看,一切都按照少爷您的计划进行。”
“投诚信压下去,让他们攒够筹码再来和我谈事情。”
简江行坐在椅子里,仍旧没动,只是说:“还有,让简易霜彻底闭嘴。”
简易霜,那个妄想和少爷在一起的小小姐。
喻悦很佩服少爷,他总知道怎么利用感情达到自己目的,就连简玉锦的女儿,都不知不觉成了少爷手里最关键的一把刀。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最后一环是为夫人办葬礼,让少爷的深情和简玉锦的狠毒借这场谋杀被公之于众。
少爷说不用诱导,他只需面容憔悴站在台上,表达对亡妻的爱意就行。
剩下的一切么,自然会水到渠成。
但没想到,夫人的遗体不见了。
得知这个消息,少爷二话不说将自己关进卧室,一直到深夜才出来,也不吃饭就坐在书房里。
喻悦汇报完毕,忽然又想起一件未办的事,低头道:“少爷,您给夫人的礼物怎么处理。”
他把话说完后,才知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很迟钝,但这次却明显察觉到少爷身上陡然加重的冷意。
这感觉让少爷整个人都变得很微妙,没人能说清。
也许少爷……是爱夫人的,只不过少爷选择走的路太难,没办法要两人同行。
喻悦如此安慰着自己,却在下一秒,被少爷亲手打破了这自我安慰般的梦境。
“放阁楼。”简江行略微起身,胳膊架在在桌上,声音轻得像是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愿意娶她,不过是因为她像我一位故人,那些礼物,本就不是给她的。”
喻悦哑口无言,低头应答时,心中却泛上酸涩。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他也没有多余的话,便转身准备离去。
但少爷又唤住了他。
他顿足,转身,望着少爷,期待他说点什么。
少爷眸光微动,而后闭上眼,靠回了座椅:“以后有关她的事,你自行处理,不必问我。”
这一回他愣住了,良久低声说了一句“是”。
今后他再也没有提过夫人,但有时,他会听到少爷在刚睡醒的时候,用还未褪去沙哑的嗓音喊“姐姐”。
喻悦是知晓的,少爷在夫人面前完全是另一副模样,有时像个嚣张跋扈的孩子,惹夫人生气后就变成嘴甜的小狮子,但更多时候,他是一个会准备惊喜,对夫人体贴又细致的可靠丈夫……总之,完全不是那十年阴暗生活宛如死尸的样子。
至于“姐姐”,类似的称呼有很多,每一个都能被少爷用独特的语调唤出来,讨夫人欢心。
但这次那声勾人心魄的呼唤在空旷的卧室里回荡着,再也没有人回应。
卧室在之后会陷入寂静很久,随后少爷会穿着得体的服饰,一丝不苟走出来,面无表情。
那一声声寂寞的呼唤,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一切似乎就要这样过去,直到十五天后举办葬礼,才迎来转机。
那天照旧下起了小雨。
葬礼在一个堆满鲜花的草地上举行,象牙白雕花桌椅,配上夫人生前最爱的雨花茶,在雨幕下白绸轻扬,圣洁得好似当年那场婚礼。
简江行邀请了很多名门望族。
作为势头正猛的贵族新秀,到场的除了同为灵族的大小家族,还有整个大陆,碾压性存在的第一血族。
血族,与同源而出的灵族,是现今大陆上仅存的两支与人类并行的族类。
前者族群如其名,靠吸血为生,拥有超乎常人的速度和体魄,优异者甚至能制造幻境,将人困死其中。
而后者,本体通常为有慧根的动物,靠天地灵气滋养自身化为人形,常授用自然万物作为承载,以使用并延展自身能力。
身为金狮一族的简江行就能以空气为媒介,达到呼风唤雨的目的,但他本人对这件事没多大兴趣,唯一用过几次还是为了满足某人想要在晴天出游的期待。
其实不止是他,整个灵族都对能力没多大兴趣,最多只是当个生活里讨人欢心或自娱自乐的小把戏。
若追根溯源,这还同当年血族那件大案有关。
血族在早年未曾抑制吸血本性,一直仗着自己是“食肉动物”,对“食草”灵族进行先天性压制,并一直勒令灵族各门户每日提供新鲜血液供其饮用。
灵族不敢得罪血族,一边供血,一边找机会逃离血族控制。
但没想到血族自己就惹了大祸——那是一个喜好探险的少年,偷尝了人类的血,一时没忍住将其吸食殆尽,害得人当场亡命。
人类的血虽比不上灵族,但也胜过普通家禽牲畜,这少年想必尝鲜过了头。
此事一出人心惶惶,无论灵族还是人类,都开始惧怕这些神秘且狠毒的血族。
人类异族管控局知晓后,逮捕了那位血族少年,并明令提出,血族要是还想在人类的地盘生活,就必须遏制吸血本性,并顺手警告打击了那群滥用能力的灵族。
那之后各派血族开始计划禁欲,哪怕实在忍不住要饮血,也不会将其放在明面上进行。
于是灵族便逐渐摆脱了血族控制,到后来,哪怕两族关系有缓和,灵族也还是不欢迎血族。
那似乎是一种生理厌恶,能力越强的灵族,会对血族更排斥。
因此,简江行对血族的邀请让很多族人不理解,可没人敢置喙。
灵族排斥畏惧血族是一回事,而高高在上的血族瞧不瞧得起这样一个小葬礼,又是另一回事。
简江行倒是没这么多顾虑,而不出所料,血族最终还是秉着后生可畏的道理,给了这未来家主一个面子。
葬礼上大家都撑着一样的黑伞,但身姿挺拔的血族却格外醒目。
他们有着血红色瞳孔,高耸的眉弓,以及苍白如纸的皮肤。因惧怕日光,大多数人都穿着宽松的黑裙黑袍,头戴宽檐黑帽,胸前还挂着驱邪用的水晶十字架。
简江行在雨幕中表达了对亡妻的哀悼后,便迎来了握手致谢环节。
所有人合上伞,依次上前在亡者的棺材上献花,献完花后同简江行握手,表示对他遭遇的同情。
简江行在心底对这一切都表示蔑视。
他自愿得到这个局面,瞧不起别人施舍的廉价感情,同样也没有通过肢体接触传达情谊的爱好。
他甚至觉得这些家族钟爱的握手礼很做作油腻。
这些丑陋的贪婪的满是**的手,根本就不配出现在他眼前。
不过,为了让大家相信他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人,他难能可贵让步一次,戴上了手套,站在棺材旁,用不易察觉的方式对往来人群进行堪称敷衍的握手。
他用了能力,没让雨停,目的是让这些来往宾客快些滚蛋,免得没完没了拉着他的手唠叨半天。
他讨厌繁重冗长的仪式,但万幸这是林音和的葬礼,他可以假装难过,从而不用对来往人流进行礼节性微笑。
但其实简江行也的确笑不出来。
雨很大,他立了良久,望着身侧几乎要将空棺淹没的各色鲜花,他在心底嗤笑一声,随后漫不经心抬眼,感慨终于只剩下最后几个未献花的宾客。
那是五位青年血族,其中三位男子简江行打过交道,但另外两位女子,他从未见过。
本无意留心,却在那位高大男子挪开身子时,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是一位在同族衬托下身形略显单薄的女子,她气质疏冷,戴一顶精致小巧的覆面礼帽,五官在黑纱模糊下看不清,只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淬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简江行忽然浑身发热,直直望着她,不肯收回视线。
不多时,雨停了。
那女子和族人一起,朝他走过来。
她穿一件修身黑裙,纤细的腰肢在繁复交错的装饰里更显轻盈。
献花、握手、寒暄……再献花、握手、寒暄。
等四人结束,他终于迎来了那位女子,一双墨黑的眼直勾勾盯着,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情绪。
那女子随手将花扔在棺材上,转身看向简江行,戴着蕾丝手套的双手在身后交握着,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
可简江行不会认错,哪怕她变了瞳色,如此冰冷,可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就是未被找到遗体的林音和。
他立在原地,张了一下唇,喉结滚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林音和也不急,只略微扬起眉尾,用漠然的神情望着,像在等他说第一句话。
最后,他轻颤着伸手,哑声说:“姐姐,你去哪儿了,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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