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冕古堡自上个世纪初便在世,只不过那时还只是人类皇室所居之处,名为绯雾古堡。后来人类皇室改住宫廷,此古堡便荒废下来,被一个戴战功的灵族讨去拿来做他们灵族象征权利与地位的神圣居所。
住在古堡里的狼族,穿着皇室赠予的洗礼服,一手握着灵木权杖,代表以天地万物为指引与灵族来源之地紧紧相依,一手则捧着人类所遵从的红皮圣书,代表即便他们根脉出自兽类,却还是会像人类那样遵从这片大陆的万事准则。
这在听说、路过乃至参与的人类和灵族看来,的确很神圣。尤其是灵族,在他们眼里,绯雾古堡就是人类世代崇敬的教堂,而坐在古堡最顶楼的,就是当年那个威慑四方但现今早消亡的教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象征人类恩泽的绯雾古堡,都绝不容忍他人的丝毫亵渎。
直到金狮一族接替灵族统治者之位。
这个在灵族历史几乎没有留名的新兴家族就那样闯进狼灵的领主即位仪式,在朝拜者被吓得瞠目结舌之时,不由分说将那位瘦弱但尊贵的狼族从权位上拽了下去。
人类赐予的藤银冠跌下台阶,为首的那位金狮眉目冷冽,一脚将其踏碎成齑粉。
是夜雷声轰鸣,灵族内部改天换地。
这位大刀阔斧的改革家如一座奇峰,在商界这片密林里拔地而起,不过几年间就靠着最新技术和极具前瞻性的管理模式在这片大陆呼风唤雨。
所有的荣华富贵将简家高高举起,而金银财宝则争先恐后流进他们家徽的金狮大口里。
那位终结狼族统治的金狮,不像政治演说家那样告诉灵族跟着他才能走向荣耀,也不像身居高位的帝王为了得到臣民信服而去故作温和。
他只是站在自己精心构建的商业大厦上,用最醒目的事实告诉所有人,进入政界卑躬屈膝不再是灵族的毕生追求。
灵族心有芥蒂,可没人反抗。人类虽然很重要,但金狮毕竟是百兽之王。
于是这座原本朝贡性质的硕大古堡,更名易姓为狮冕古堡,成了一个众人再度景仰的私密住所。
不过这一次的景仰,在那纯白如初注视里多了一些近乎原始的**。
那**来自所有灵族狂奔时畏惧但又渴望的力量。就像天边压下的滚滚阴云,而他们等待着那场雨,在草原的沉默里颤栗。
锁定猎物,追逐,张开獠牙,嘶吼,再争先恐后咬破血肉。
这就是原初的灵族,这就是古往今来永远站在顶端的狮族。
但车轮总向前滚,如血族不再敢明目张胆吸血,灵族也自愿收起兽耳和利齿,开始用人类所喜爱的一切装饰。
这次一向桀骜不驯的狮冕古堡也没有例外,老家主出乎意料地喜爱诗歌和一切高雅艺术。
于是狮冕古堡拥有世上最美的花园,而住在古堡里的灵族也有着比人类还要人类的日常礼仪和生活秩序。
这个未被提出的共识,最易体现的就是狮冕古堡翻新无数次但从未变过风格的内部装修。
作为继承人之一,简江行的居室就是很典型的贵族卧房,外有露台花房和单独起居室,位于三楼,算是古堡里较为偏僻的一处。
不过因为偏僻,居室窗外便是碧湖和喷泉,在林音闲来无事的打理下,别有一番乡村山庄的温婉风情。
那时距他们成婚已有三月,简江行住在另一间卧室,早起晚归除了晚餐,两人就很少有碰面的时候。
婚后林音和面临的繁琐事务很多,她每日脚不沾地忙完,倒头就睡,直到这几天日子才稍微闲散下来。
那日是晴天,她抱着花,在光线明亮的起居室内修剪预备插瓶的花枝。
她穿着一件较为日常的绸质白裙,点缀了几颗淡色珍珠的吊带搭在肩膀处,让纤秀细致的锁骨格外醒目,而一切又在她明艳温和的五官下黯然失色。
不多时,那位家仆推门进来,照旧用带笑的声音说:“夫人啊,少爷给了你一封信。”
“信?”林音和停下修理花枝的动作,抬眼望着家仆手中的信封,用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后,却又在接过信时迟疑了。
“他不就住在这里吗,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家仆顺着林音和的话思考了一下,随后道:“少爷说,这是在为那天的事道歉。”
那天的事。
此话一出,空气中的微风都缓了下来,带着春日特有的躁动,寂静宁和,却又令人心热。
那封信忽然变得格外烫眼,林音和注视半晌,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可脸颊耳根却轻微泛红。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说道:“放在那里吧,如果没有事,你可以去休息了。”
家仆轻声应是,退下后拉上了起居室的门。
林音和又握着花枝,一手摘着残叶,双眼却不自觉落在那封信上。
信的内容,林音和猜不到,但是为什么事道歉,她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那天的事,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午后。
简江行难得没有要外出的事处理,吃完午饭后,林音和见他坐在餐桌旁不说话,便试探着邀请他,要不要一起去起居室喝点茶。
简江行此时已褪去了两人刚见面时的高傲,变成了一个沉默但明显绅士有礼的丈夫。林音和想,他这样子应该同世上所有古堡里那些并未娶到所爱之人为妻的丈夫一样。
思及此,饶是林音和,心也不免有些失落。
简江行听完,抬眼看着她,一双锐利的眸有片刻停缓,随后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站起来。
林音和以为他又有事,也不再强求,只转身朝起居室走。
其实她能感觉到简江行一直在有意避开她。
那样的沉默和若有似无的视线回避,让本来不觉得奇怪的林音和也对他们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感到有些不自在。
于是每次晚餐,她也试着不再去看简江行,只默默吃饭,偶尔在夹简江行面前的菜时察觉到一道有些灼热的视线。
那视线来自简江行,炙烤着她的脸,仿佛她是什么来挑衅的猎物。
林音和装作没看见,但会在他的视线后,不动声色打量自己是否被油污脏了衣服。
结果自然是没有。林音和便也不计较,只当这又是简江行为人处世的独特风格。
但知道后来她才知道,这的确算是简江行的独特风格。
不过这独特不仅在简江行这里,还在那盘菜上。
灵族有个世代遵守的约定,放在每个灵族面前的菜盘,都是其他人不能动的。那里面装的是灵族化形后吃的第一口熟食,带着感恩天地,不忘本源的神圣,就算再亲密的人,也不能逾越这道意义大于实际效用的菜品。
如此看来,简江行没有直接掀翻桌给她一拳,就足够独立特行了。
林音和知晓后心道罪过,此后便没再去夹那盘菜。
林音和不知简江行会不会误认为自己此前是在明知故犯,但简江行从没说什么,她也不好在这件有些私密的事上将其挑破。
事情看似就这样过去,只是此后每一次共享晚餐,林音和在看到那盘明明异常普通的蒸饺时,会在不知何处而起的燥热里感到一丝赧然。
她握紧筷子,抬眼偷瞄简江行,可每次都能和简江行撞上视线。
尴尬对视半秒,两人又都撤回视线埋头夹菜。
站在一旁的小家仆负责观察他们夫妻二人的饮食口味,随后会报给厨师让其按照他们的口味变化而筹备菜品。可两人只要对视后,埋头夹菜时都可以用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来形容。
于是这晚餐到最后,淘汰掉的全是两人爱吃的菜,只剩下一些第一次坐餐桌上没人理睬的菜品可怜地摆在桌子上。
后来有一次,林音和不慎听见那个小家仆和别人说少爷夫人之间好奇怪,她站在那儿都不敢说话,就像有一团黑云压在他们头上,闷热干燥,但又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狂风大作。
林音和倒是没这么觉得,不过她承认两人之间的确很奇怪,那奇怪不像小家仆口中那么阴沉,反而更接近于一种带着暖意的春躁。
那样的躁动只会和简江行一起出现,笼罩着林音和,在这次午后如影随形一直跟着她到了起居室门口。
林音和转身,在看到简江行堵在门口的身影时,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她略微别开眼,换上一个温和得体的笑,去一侧端来粉彩茶壶。
简江行比往日多了些拘谨,但仍旧慢条斯理地去坐在长桌前,一手搭桌子边缘,侧头认真看着林音和还未完成的插花。
林音和走过去,略微倚靠在长桌上,将茶壶放下来。
她全神贯注留意着自己那丑陋的插花和简江行的表情,有些期待简江行会说什么。
她此前从未学过插花,但家仆和古堡里的礼仪老师说,插花和音乐、诗歌、哲学一样,都是灵族名门夫人和大家闺秀的必备技能。
林音和自然想知道,在简江行那双不知看过多少瓶花的眼里,这一个半成品会是什么样。
按照这几个月简江行的沉默寡言,林音和觉得他多半会漫不经心扫一眼,随后什么话也不讲。
可简江行迟迟不回头,只是耳廓逐渐染上一层红。
那红很不自然,林音和亲眼看着简江行白皙的耳廓,从耳垂一路往上渡上霞色。
林音和不知他怎么了,但看着他耳红,她略微握紧了茶壶,仿佛也被窗外阳光晒得有些燥热。
是她的花,实在太丑了吗。
沉默。
和沉默里的隐隐跳动,寂静的午后,升温的空气越发黏稠。
她有些站不稳,胯骨在桌沿找到支撑,手指轻微蜷缩一下,斟酌着语气,想问他要不要喝茶。
但简江行在她提问前回头了,浓密的眼睫淡然垂下,左手揽过茶壶,但骨节分明的右手缓慢地从她和长桌间抽了出去。
温热的身体被略带凉意的空气吹拂。
林音和浑身一僵,随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他压到了。
热。自接触的地方朝上攀升着。牵着她紧绷的神经,脸不可抑制地变红。
她动作极大地后退一步,迎上简江行平静间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视线,狠狠瞪了一眼,朝着起居室门口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瓷器被撞倒的声音,简江行有些慌乱地唤了她的名字。
但林音和不想听,她的心很乱。
是愤怒吗,不是。是气急败坏吗,有点。是害羞吗,也许。
那,是在这千丝万缕的沉默和躁动里,即将被触碰点燃的失控吗?
林音和不知道。
不合时宜的耳红,不合时宜的手,不合时宜的茶壶,都在起居室里和彼此一起沸腾了。
那之后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林音和想避开他,但偏偏简江行最近一直待在古堡。
清晨早起,浴室门口,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对方。两人紧抿着唇,对视一眼后互相让路,明明僵持许久,可最后还是会撞在一起的身体。
午后小憩,起居室空无一人,但醒时总是出现在窗前的,手拿报纸,也不知道到底是否认真的简江行。
家仆端来下午茶,无数次碰在一起,但又总有一方火燎般迅速撤开的手。
以及如此折磨一天后的夜晚,坐在餐桌前,沉默着咀嚼食物,谁也不敢抬起的头。
想必刀叉和筷子碰撞时,都在因为破坏这死一般的静而感到愧疚。
到底是谁给这怪异关系开了头。
林音和苦恼地将手没入发根,静了好半晌,才有些无奈地掀起眼皮,看着那个信封。
这种事究竟还能怎么道歉。
林音和有点佩服简江行,他总能沉默不语地做出一些没有必要的回避,而又把本该略过不提的事拿到明面上来呈递。
这些令人费解的行为,竟然也慢慢把林音和拉进了一个擦肩而过都要摩擦起火的世界里。
拆开信封也许能解开谜底,但更有可能是火上浇油。林音和不认为把高傲视作美德的简江行会知道怎么道歉。
纠结良久,她终于决定不看那个信封时,起居室的门被推开了。
穿堂而过凉风,林音和以为来的是家仆,可抬头却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握着扶手,静立门口片刻朝她走来,明明带着一身孤僻矜贵的冷,却轻而易举把她心里的火拱了起来。
又要开始了,回避,沉默。
这一次他们还要对着信和那件隐秘的事一起沉默。
手指无意识在玫瑰花茎的一根刺上摩挲,她正要收回视线,在故作不经意扫过简江行的脸时,竟对上了那双永远学不会讲话的眼睛。
那双眼沉沉望着她,莽撞地将她拉进望不见底的情绪。
林音和这才发现简江行有一双很美的桃花眼,里面也不是冷漠和轻视,而是要将她熔化的滚烫炽热。
她浑身一颤,指腹用力压在了花茎尖刺上,一点钝痛后,心跳变快,思绪也开始混乱。
这是婚后第一次,没有躲闪的对视。简江行这样望着,像是要将她吞噬。
她仓促地撤开视线,望着信封,想伸手去取。
但一根修长的手指伸出来,不容抗拒地将信封一角按住。
还是那只右手,白皙的中指指骨上有一颗红痣,点在那处如雪中砂。
她又想起那日午后简江行将手抽开时的感触,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她不想被看出端倪,那只伸出一半的手便握拳收了回来,搁在一侧。
简江行又立了一会儿,随后朝她走近。
他呼吸声很沉,走路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林音和心上。
而最后,他停在了林音和斜后方,一手撑着桌,一手撑着椅子靠背,将林音和笼进他的影子里。
林音和感到后背开始泛起细密的痒。她咽了咽喉咙,略微挺直脊背,故作无事伸手去拿信。
此刻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感官无限放大。
看着那只探出影子,被暖阳照得耀目的手,林音和很快后悔了。她为了缓解紧张的下意识举动,似乎将二人的视线指向了一个无解的命题。
她正欲撤回去拿一旁剪刀。但简江行伸手,将她纤细的手腕朝桌面扣去。
那触碰带着没有收束的力量,深到入骨。两人呼吸都陡然加重,一起轻颤着,以皮肤相接的地方为起点,全身上下热意蔓延。
他们就这样握了一会儿,林音和没回头,直到缓过劲后,才勉强稳着声音开口。
“这是你的道歉信。”
她话音刚落,影子就伴着令人畏惧的喘息声覆盖下来,那未被收敛的气息让林音和想起草原上被狩猎的羚羊。
在细微战栗里,滚烫身躯迅速贴上了她的肩膀。
简江行捏着她下巴,呼吸急促而灼热,闭眼朝她的脖颈咬了下去。
像一根引线,在斥满易燃物的高气密性空气里亮起火星,轰鸣一声,所有掩饰和寂静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林音和再也忍不住,伸手将他的脖子紧紧搂住,抬起他紧绷的下颌,同样用急促的呼吸去回应他的吻。
简江行的手指在她后颈划出一条线,破开她唇齿。林音和没有反抗,他便将她环抱起来,抬上长桌,细密狂热的吻盖在她脸颊。
“你想看我的道歉信。”简江行凑在她耳畔,灼热暗哑的嗓音说,“我可以现在,一字一句,亲口念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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