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序的身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恢复着。那次“睡眠发作集群”像是身体发出的一次严厉警告,让他和林知意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界限”的存在。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将所有精力无休止地投入到工作中,而是开始有意识地为自己的“时区”预留出更多的缓冲与休息。
林知意的书稿项目也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后期阶段。有了陆清明老先生那份手稿作为坚实的学术与精神基石,整个团队都信心倍增。她依然常常来“时序”,有时是带着需要核对的校样,有时只是单纯地来这里寻找那份能让心沉静下来的氛围。他们各据工作台一角,他摆弄着他的齿轮与发条,她审阅着她的文字与排版,互不打扰,却又气息交融,构成一幅和谐安宁的画卷。
这天下班后,林知意照例来到店里。冬日的白昼短暂,不过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店内的暖黄灯光显得格外温馨。陆时序正在为一个客人送来的老式闹钟做清理,见她进来,抬眸递过一个温和的眼神,算是打过招呼。
林知意在他对面的老位置坐下,刚拿出电脑准备处理几封邮件,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微微怔了一下——
**妈妈。**
她和母亲的关系算不上疏远,但也绝不算亲密。父母离异后,她跟着母亲生活。母亲是位严谨的中学教师,将大半生都奉献给了讲台和学生,对她这个女儿,要求向来严格多于慈爱,沟通也多是围绕着学业、工作、未来规划这些“正经事”。像这样不年不节的普通傍晚突然来电,并不多见。
林知意对陆时序做了个抱歉的口型,拿着手机走到了店堂相对安静的靠里角落,接起了电话。
“喂,妈。”
“知意啊,下班了吗?”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她惯有的、略显刻板的关切。
“嗯,刚下班。您呢?吃饭了吗?”
“还没,刚下课回来。你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母亲惯例性地寒暄着。
林知意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近况,隐去了项目曾遭遇的危机,只提了进展顺利。母女俩的对话一如往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客套和距离感。
就在林知意以为这通电话即将以惯例的互道保重结束时,母亲的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状似随意的探询:
“对了,前几天我遇到你张阿姨,她跟我说……好像在什么老街上,看到你跟一个男的走在一起,看起来……挺熟的?”
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张阿姨是母亲的老同事,就住在西城这边,想必是某次她去安平巷时被撞见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工作台后的陆时序。他正低着头,用一把极细的毛刷小心地清理着闹钟机芯里的尘埃,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专注。她忽然意识到,母亲这通看似寻常的来电,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她短暂沉默了几秒,没有否认,也没有急于解释,只是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承认道:“嗯,是认识了一个朋友。”
“朋友?”母亲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了?人靠谱吗?”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母亲式的担忧和不容回避的关切,也带着林知意熟悉的、对“稳定”和“可靠”的执着追求。
林知意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关于陆时序,尤其是关于他的身体状况,迟早都需要面对母亲这一关。她无法隐瞒,也不愿隐瞒。
“他……叫陆时序,自己开了一家钟表修复店,就在安平巷这边。”她选择先从她能确定母亲会认可的部分说起,“人……很好,很沉静,也很有才华。”
“修钟表的?”母亲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意外,似乎这个职业超出了她的预期,但听起来至少是份“正经手艺”。“年纪呢?”
“三十。”
“那……身体怎么样?”母亲的问题终于触及了核心,“自己开店辛苦,身体是本钱,可不能马虎。”
电话这头,林知意的心微微揪紧了。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清瘦的身影,他正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个细微的、透露着持续疲惫感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对着话筒,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他身体……不算太好,有一种需要长期管理的慢性疾病。”她没有具体说明,但点出了关键,“但是,妈,他是我见过的,内心最强大、最温柔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知意能想象到母亲在听到“慢性疾病”四个字时,骤然蹙起的眉头和瞬间涌上的担忧。
“知意,”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明显沉重了许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生活不是儿戏!长期疾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未来的负担,意味着无数的不确定!你从小就渴望安稳,妈妈比谁都清楚!你怎么能……”
“妈。”林知意轻声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那是在经历了犹豫、挣扎、最终坚定选择后淬炼出的力量,“我渴望的安稳,不是一个毫无波澜的空壳。而是即使知道前路可能有风雨,但身边有一个能让你心安的人,一起走下去的勇气和踏实。”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很好,对我也很好。这就够了。”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最终,母亲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找个时间……带回来吃顿饭吧。”
没有明确的反对,也没有热情的欢迎,只是一种保留态度的、无奈的默许。
“好,我知道了。妈,您也照顾好自己。”林知意挂了电话,站在原地,微微舒了一口气。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潮湿。
她转过身,发现陆时序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似乎从她简短的回应和此刻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
“是我妈妈。”林知意走回工作台前,没有隐瞒,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她好像……听说你了。”
陆时序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他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认真地看向她,轻声问: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他的问题很简单,没有不安,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询问,他需要如何配合,如何去面对。
林知意看着他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与坦然,心中最后一丝因母亲来电而引起的波澜也彻底平复了。她摇了摇头,笑容变得温暖而真实:
“不用。你只需要……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做你自己就好。”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老街。
而店内,温暖的灯光下,他们对望着,彼此眼中都映照着对方的影子,以及一份共同面对未来的、无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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