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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芜随手扯下一块帘布,盖在这凡人男子身上。
男人披着帘布颤抖许久,逐渐镇定下来紧紧抓住帘布,眼睛不时瞟向桌上的食物。
放任他一阵狼吞虎咽过后,男人才颤颤说出自己的来历。
他名叫赵吉祥,来自凡间的陆洲万城的普通商贾人家,两月前外出经商买卖布料,一日赶路投宿客栈,哪知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猞猁,被关在笼子中暗无天日运送到了那铺子。
赵吉祥说着,脏污多日的脸上掉下几滴眼泪。
霜岱一拳砸在桌上,掷地有声:“岂有此理,万妖山如此大胆竟敢走私凡人。”
君泽执山以来,妖凡两界明面上相安无事,不想暗中却有这种拿人当牲口买卖的勾当。
要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只是若芜此行目的不在此,为澜青她尚可一博,至于其它力所不能及还涉及别族利益之事,若芜不想打草惊蛇多惹事端,与她而言,只有澜青是第一顺位,画镜司其次。
若芜向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推倒重来的三个月攸关满门生死。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自顾不暇就只能各扫门前雪。
赵吉祥重获人身吃了顿饱饭,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道:“两位大人行行好,小人家中尚有妻儿,实不愿葬身这什么妖山……什么鬼地方,求两位大人带我回乡!”
霜岱正欲发话,若芜拉住她,转而对赵吉祥说:“既然捡了你,自不会让你平白丧命。”
若芜掏出颗竹香丸给赵吉祥含下,暂时隐去他的人味冒充蛇妖,又给他上了些吃食。
她拉着霜岱到窗边,小声道:“此事非我二人所长,理应报与仙云,交由事务司分派处置。现在澜青下落不明,你我量力而行,莫要强出头与妖族公然对峙。”
两人相识多年,深知对方秉性,凡事一点就通。霜岱明白她的顾虑:“这人既已带出,便将他先送回凡界,其他再做打算。”
若芜点头:“妖界地广人杂,万城地处凡间,又是陆洲大地上的远东边城,距离妖界极其遥远,他便是出了万妖山,也不见得能活着走出妖界,怕是要劳你亲自走一趟了。”
霜岱:“无妨,勾朵云不过一两日功夫,我去去就回。”
若芜低声道:“届时你若还需进山,知会我一声,我出山接你入界,免叫你再次落入月戚的美人窟。”
霜岱微微震动:“阿芜,君泽竟肯将入界之法告知于你?”
若芜扯扯嘴角,下意识挠头:“他既想利用我讨些用处,自然也要给些好处。”
仙云和万妖山联姻一事,虽表面上是为增两族情谊,实际上画镜司那日主殿当值的仙官都知晓若芜是为了完成《妖山堪舆图》而潜伏。而沧昱那日只与若芜一人透露了耆女之症,霜岱并不知君泽有用人之疑,便问道:“他利用你?”
若芜眨巴眼睛想了想,道:“反正是各取所需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两人又嘀咕了一会儿,决定待寻了空档,将赵吉祥送出妖界,霜岱便先行带赵吉祥离去。
送走他们两人,若芜带着白团子又转回了百妖长街,取完米字九点的丹青材料,不知不觉又绕到了第四宫那处巷子。她令白团子蹲到角落的破木板下,自己蹑手蹑脚爬上破烂铺子的屋顶,掀开一片瓦往里看去。
这一屋子的山野走兽被关在笼子里吃喝拉撒,也不知混入了多少个凡人。掌柜站在账台前翻着账册薄子,她粗布褴褛,模样瞧着是个很会讨价还价的寻常妖妇人。
若芜盘算着,这些走兽不知掺杂了多少凡人,也不可能一次性放走,他们出了这铺子等于掉入狼窝,怕是没走出妖界地盘就被生吞了。
这些年,妖族没在凡界闹过什么大动静,瞧着安分守己,两族一片祥和,这些凡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妖族地界,即便扒皮抽筋怕闹个天翻地覆怕也是无人知晓。
她趴在房顶思索了好一会儿,却见里头的掌柜关上了大门,转身进了帐台后面的小仓房,窸窣一阵,里面出来个花枝招展的美艳妇人。
若芜仔细一瞧,这袅娜的美妇人媚眼如丝,华服锦簇,正是方才那处粗鄙模样的妖夫人。
嘿!这掌柜下了工,还有两幅面孔呢!
若芜一时激动,脚下不小心踢到了瓦片,那美妇人抬头望去,若芜立即挡住洞口,凝神屏息。
好在笼中的走兽躁动嘈杂,美妇人只望了一眼,扭着腰肢出了铺子。
屋檐下,锁扣“咔哒”一声,若芜趴了一会儿才起身,四下张望一下,寻到美妇人一扭一扭离去的背影,叫上在底下装死的白团子,一块儿跟了上去。
从中宫百妖长街出发,到万妖山各处尤其便利。
美妇人在长街上扭了几步,招手唤了顶轿子乘,轿顶缘边挂下的银帘穗叮叮当当响,两只驴妖一前一后抬着轿子,驴头驴脑看着蠢笨,脚步却十分诡谲,游走飞快。
若芜差点跟丢了几回,只得拎起白团子夹在胳肢窝集中精神跟上去,白团子被勒的七上八下,却愣是一声没吭。
不多久,驴轿子架着掌柜七拐八拐竟到了万妖山九宫东南角的第四宫——巽宫。
若芜不远不近的跟着,扒在对巷子的墙角,瞧着那美妇人从后门进了一处小楼后院,开门的男侍十分恭敬地将她请入门。
绕到正门一瞧,这小楼名叫寻香楼,几名貌美小相公在门外嬉闹揽客。
又是家相公堂子!
这种玩乐之所在万妖山尤其多见,就如月戚的美人窟,美人窑子名声在外,以至于若芜一度以为君泽在里头沉醉七七四十九天只是为美人在怀。哪成想月戚那相公堂子是间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窑子。
来都来了,不逛一圈岂不可惜。
若芜拍拍衣角抖抖灰,大摇大摆走过去,忽然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白团子咬着她的衣角死命往后拽。
白团子许是元神受了损后不大机灵,一直也没开口说过话,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她蹲下身扯出布料,手指点了点白团子的脑瓜子,“我是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
白团子不大相信地扭过头。
若芜握住它的嘴筒子,转回小栗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在这里等我,听到没有。”
白团子抗议失败,呜咽了几声。
于是,几个小倌前呼后拥,若芜拿腔拿作势地迈进了寻香楼。
楼里妖气弥漫,宾客尽欢。
若芜扫视一圈,余光忽地瞥见一抹熟悉的黑影,她下意识望去,竟瞧见君泽与那美妇人走进二楼的小阁间。
她拉住身旁带她进来的俊美小倌道:“咦,那位小郎君长得挺俊俏,他是你们这的头牌?”
楼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一对背影,门口的小妖正关上门,他转回头奇怪道:“小娘子,你是外山来的吧,这可是君泽大人。”
若芜给经过的小倌眨了个眼,又讪讪道:“原来是君泽大人,久闻大名,我前不久才入山地,确是初来乍到不识人,旁边那美娇娘又是谁啊?”
楼勉轻笑,看着她嬉皮笑脸把路过的小倌都调戏一遍,路过什么都好奇,也不嫌烦,边陪着她闲逛边笑道:“你是说钟芳姐姐?她是寻香楼的掌柜,今日君泽大人到访,想是有事相商。”
若芜:“这相公堂子开的这般辉煌,钟掌柜好生厉害,可有什么门路?”
楼勉笑笑:“小娘子这话说的,钟掌柜心善,大家自然尽心。再说了,小娘子难道不是喜欢我才进来的吗?”
贩卖凡人可不算心善,若芜抽了抽嘴角:“喜欢喜欢!对了,我好像在一家野味铺子见过钟掌柜,那也是她的铺子?”
这钟芳白天一套晚上一套,像个个双面人。
楼勉却奇怪道:“小娘子莫不是看错了,没听说过钟掌柜还有什么别的铺子。”
若芜不再多问,走马观花一圈,逮到没见过的玩意儿就问两句。
这个叫楼勉的小倌一直面带洋洋笑意,既无鄙薄也无谄媚,她端详起楼勉的眼睛问他名字,又拉着他向那小阁间旁边的空室走去:不如就那间吧,咱们也说说小话去。”
她兴致勃勃拽着楼勉拖过去。
楼勉饶有趣味看着腕间清瘦的指骨,这外山来的小妖蛇香馥郁,这般阶品的妖竟生得一双透澈清明的眸子。
她看着瘦弱,拽着人的指骨却坚定有力。
楼勉反而觉得有趣,任她拉扯着走。
可若芜进了小阁间,不喝酒也不说小话,反而趴在墙上听隔壁说小话。贼兮兮模样直看得楼勉发笑,他好笑道:“小娘子,这阁间重垣复壁,人语自消,隔壁就算是喊破嗓子你也听不着,不如来与我说说话。”
若芜状似可惜,挠头道:“难得见到君泽大人,竟不能多瞧两眼。”
难得有人来这寻香楼听墙角,楼勉笑意更浓,斟了一盏酒:“小娘子这么好奇,不妨看看窗外。”
他意有所指,若芜立马心领神会溜到窗边。推开了窗,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正要回头,忽然见到窗底下露出半截屋檐,连着隔壁。
她回头瞧了瞧楼勉,见他回了个笑。
想来在这听听墙角也无伤大雅。
便蹑手蹑脚爬了出去,旁边那阁间的窗户只留了个小缝,她凝神望去,顺着一袭黑袍向上扫去,君泽面色冷峻,手上翻阅着一本薄子,钟妈妈恭敬站在一旁。
若芜站的远听不清两人谈话,走近了又恐被君泽发现。她看了一阵,见君泽合上了薄子站起身,似要往窗边来,她微微闪身,躲过屋内的射出的光线,迅速爬回了楼勉那处阁间。
楼勉自斟自饮,面色渐润,脸蛋上多了些妩媚之气。
若芜走过去坐下,抓过酒壶晃了晃,一壶空了,“小楼哥,你这般不胜酒力,就别多喝了。”
楼勉眸色温亮,颇有些动人,他托着脸颊微微一笑,认真道:“小娘子,我还是个清倌。”
“……”
若芜:“啊?”
楼勉面色红润欲滴,身子倾斜过去,揽住她的腰:“小娘子今夜若无事,不如留下来秉烛夜谈。”
温热气息萦绕鼻尖,若芜往后退了退,战术性往嘴里灌了盏酒,顾左右而言他:“真好闻,你熏的什么香?”
门外响了两声,小妖端着点心进来,他背后的回廊有黑影经过,那人侧目,幽幽望来,唇角挂着戏谑笑意。
糟糕,又被捉了个正着。
楼勉旁若无人,附在她耳边:“我熏的是甘松香,味甘性凉。”
回廊中的黑影一晃而过,若芜缩了缩头,打了个寒颤。
莫名有点冷。
她忙推开楼勉,“小楼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一边从十八层扣百宝箱里掏出蛇镯戴上,一边朝那黑影追去。
楼勉望着她的背影笑得浅淡,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握着杯盏摩挲。
若芜飞奔出去,在寻香楼下望了一圈不见君泽人影,便立即奔到对面的小巷。
月色落幕,漆黑巷子中,一双蓝眼瞳在黑夜中闪动,若芜低声唤了一句:“小九!该回家了!”
那双眼瞳闪了一下,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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