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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帕巾顺面颊滑落,君泽漆黑无波的眼神扫来,忽漾起一丝难言的晦涩。
他盯着若芜看了片刻,两眼一闭,仿佛床沿还坐的不是个人,而是空气。
偏偏他的手掌寒若冰锥。
死死抓着若芜不放。
若芜扯不出手,无语了一会儿,只得用另一只手提起折青,七扭八歪地勾勒出一道“偷梁换柱”符图,反手拍进手帕巾。
君泽手中紧紧拽住的,便成了那手帕巾。
若芜脱身出来,走到院中,一言不发地埋头劈竹子。
费了半天劲搭好了竹窝,拿了软布过水,抹去竹屑。
院外脚步渐近。
扒拉着石头子玩的白团子,狗里狗气竖起耳朵。
耆女拎着个提盒走入院中,“原来阿芜在殿中,方才听扶柔说阿泽神元欠安,我便取了汤药来。”
“他在偏殿呢,耆阿姐只管去便是。”若芜把软垫塞进竹窝,微笑望着耆女。
耆女好奇看了几眼白团子,没多问什么,很自然地接受了君泽住在偏殿的事实,她笑道:“方才我出来时,巴崽直喊饿,我不便久留,阿芜可否替我送去,务必让阿泽服下这汤药。”
“那好吧,这是什么汤药?”若芜走过去,从耆女手中接过食盒。
“这是用鸾鸟族的灵泉熬煮的汤药,有安神静气之用。”耆女留下汤药走了,若芜和白团子玩了一会儿,没见扶柔再回来,便提着食盒进了偏殿。
君泽额间又冒出一层细细水珠,若芜平静给他擦去,取出食盒里的皮水囊,将汤药倒入碗中,往君泽嘴里舀了一勺,汤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反复几次,若芜停下手。
安静望着他冰白绝艳的脸蛋。
视线慢慢滑下,游移到脖颈,斩蛇首可灭蛇妖。转而移向心脉处,攻其七寸,剖其妖丹,亦可灭蛇妖。
后世仇今时报,也不算冤枉他。
偏这一来一去,本该一命偿一命互不相欠的秤砣,却不平稳了。谁欠谁谁该报谁的仇,若芜一时也分不清了。
握在手中的汤碗持平,碗中水波纹丝未动,静若死潭。
若芜默默打量他。
半晌过去,终是轻叹一声。
如今,唯有得到真相。
若芜捏着他的颌角,用话本上的土法子喂汤药给他。
须臾,沉静的脸庞缓缓皱起眉头,君泽睁开眼便看见若芜贴在自己脸上,鼻尖唇畔盈满她柔软清润的气息,温热的触感不大真实。
就如昨晚一样。
若芜垂着眼睫,正专心往他嘴里送汤药。
送完最后一口,碗也空了。
她挪开唇,抬起视线,忽地陷入一汪深渊。
君泽沉沉望着她,长睫落下一片阴影,被汤药打湿的唇角微启,妖娆的容颜梨花带雨,像被狠狠蹂躏过。
不可一世的妖王大人难得这般柔善可欺。
若芜愣怔片刻。
她张了张嘴,忽然心烦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刚才舀到嘴边你不喝,醒了就自己喝药,装什么睡,浪费我感情,很烦人你知道么,要是在仙云,可没有人像你这般……”
小仙官一张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
仿佛没人叫停,她就滔滔不绝说不完对他的不满。
小仙官捉摸不透的态度,或许永远不会给他真实感。君泽眸色骤黯,伸手揽去,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翻了个身,将她按在身下。
低头便含住她唧唧歪歪的两瓣唇。
这下才感到真实。
柔软温柔的真实。
话音猛然断了,若芜眼瞳狂震。
吐出的言语被人咽入肺腑,无声消融。
君泽很沉,沉得若芜喘不上气。
落下的吻却缱绻又温柔,分明不似他的做派。
莫非脑子烧傻了?
若芜的脑袋短暂空白了一下,耳旁只剩他沉重起伏的呼吸声。
不知辗转了多久,君泽迷迷糊糊睡过去,嘴唇贴在她颊边。
若芜拽着衣袖擦了擦嘴,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爬出来,坐在榻边定了定神。
她思忖这汤药若是有稳固元神之用,或许对白团子也有用,于是提着食盒去了雨林居。
巴崽蹲在竹舍门口玩泥巴。
若芜:“巴崽,耆阿姐呢?”
巴崽肉鼓鼓:“做好吃的。”
耆女听见声响从旁边的小竹屋走出来,眼唇弯弯:“阿芜来得正好,来尝尝酥饼。”
若芜放下食盒,笑嘻嘻拿了个酥饼和巴崽一起蹲在矮竹阶上啃。
顺便提了一嘴汤药的事。
耆女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摇着藤条扇给两人送风,“鸾鸟族的灵泉,前次带回不多,方才熬汤药的是最后一壶,扶柔已遣人去取,怕要是过几天才能运送过来。”
“耆阿姐,你常用这灵泉?”若芜把手中最后一口酥饼塞进嘴里。
耆女摇折扇,给她递去盘子:“有时脉气郁结,用灵泉煮了汤药服用,便舒畅许多。”
若芜捡了酥饼继续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原来是这样,那最后一壶给了君泽,你的身体没事吧?”
耆女把盘子搁在膝上:“无妨,这灵泉汤药我常喝,不差这一壶,阿泽他好些了吗?”
若芜看着地面,囫囵点头:“我方才探过他的元神,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两日便好。”
君泽的元神完整康健,只略有些离位,不似白团子那般严重得扯出了裂痕,导致元神陷入混沌。而耆女则是灵脉灵气相冲,冲散了元神,无法自行康复。
总之一个两个,各有各的病。
若芜连吃带拿回到寝殿。
放下零嘴,从乾坤袋中掏出《妖族轶事录》。据这本野史典籍的不准确记载,妖族有一种叫烈心果的灵植,百年开一花结一果,生长在陡峭崖壁上,开花时落下的粉末浸润山崖上流下清泉,久而久之成了灵泉,鸾鸟一族傍崖而居,倚泉而生。
耆女平日便是用这灵泉熬成汤药 ,纾解不适。
若芜记得同僚雀凌原是司药阁出身,因嫌每日择草药太枯燥才转业到画镜司,便给雀凌拨去通灵镜。
很快,雀凌硕大一张脸,带着不可置信出现在镜中。
自打若芜去了万妖山后,几乎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也不在通灵镜里蹦跶说笑话了,更是好些日子没人喊他去看禁卷,日子过的憋闷无比。
雀凌就差把鼻孔贴在镜前,阴阳怪气道:“呦!若芜仙子你还活着呢!”
“一个脑袋两条腿都还在呢。”若芜剜了他一眼,结亲又不是寻死,她开门见山道:“雀凌,你听过妖族的烈心果吗,能不能用来修复元神?”
“这……记不大清,待我翻阅一下丹草卷!别关镜啊!”雀凌挪开脸,通灵镜中露出房顶,他悉悉簌簌翻起东西。
若芜催促:“快点啊,要是找到了,我就告诉你海图阁第五层二排十九卷的解禁术。”
“马上马上!”,过了一会儿,镜中传来沙沙声,雀凌惊喜道:“找到了!烈心果可以静神养元、调养忧思过虑巴拉巴拉……至于修补元神,倒是不曾记载,若芜仙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芜:“有个小家伙元神撕裂了,它恢复得太慢,我找点偏方替它治治。”
镜中的雀凌埋头翻了几页书卷,沉吟道:“倒不如用三仙玉芝,效用更甚烈心果。”
若芜:“三仙玉芝?
雀凌:“你也知道咱们仙云人常常杞人忧天、忧思过虑,一不留神元自个儿就开裂成两半,用这三仙玉芝的凝神的仙官大有人在,你只管放心用!”
若芜顺口一问:“若是元神稀薄,可以用它重塑元神吗?”
雀凌信誓旦旦:“典籍上没有明说,不过想来差不多意思,可以试一试!”
若芜将信将疑:“你这话听着不甚靠谱,你们司药阁怕不是个草台班子?”
雀凌老神在在地摆摆手:“死马当活马医,穷讲究那么多做甚么!顶多是大补一场,绝没坏处!”
若芜托着腮,认真地眨巴眨巴眼,被那句“死马当活马医”打动,若能根治耆女弱症,自是再好不过,她便问道:“那三仙玉芝长在哪里?“
雀凌只剩半张脸露在镜中:“这丹草卷上只说长在极寒之地,估计极海神域和荒北冰原都寻得到,原不是什么极罕见的灵植,只不过有病的人太多了,一出现就被哄抢才显得少见,你且去地方志典籍上寻一寻,这东西讲究个先到先得,去晚了叫人先行一步,就得再等上六十年生长期!”
两人又扯了一会儿仙云八卦。
若芜给他透露了解禁术,关了谈话镜面给霜岱传书,问她那里有没有荒北冰原和极海神域的地方志,霜岱一时间没有回音。
走出殿外,白团子厌撅撅趴在窝里。
若芜走上前蹲下:“怎么蔫了吧唧的,嫌窝搭得太小了?还是饿了?”
她勾了个饼子,递在它嘴边。
白团子扭开头,若芜便自己咬了一口,确实挺寡淡的,白团子伤病在身,又还在长身体,得补补。
于是,若芜关怀地的逮了只鸡回来,提进小厨房,回忆着澜青捯饬灶台的样子,依样画葫芦鼓捣起来。
君泽醒来时,听见外边鸡飞狗跳,闻声走到小厨房,瞧见若芜鼻下系着绢帕偷鸡摸狗地摆弄灶台,便道:“你在做什么。”
若芜拿余光瞥了一眼,头也不回道:“**汤呢,别打扰我。”
君泽好整以暇倚着门框,看了好一会儿,觉察出不对味儿,开始指点江山:“先放血,再拔毛。”
“横切一刀。”
“刀太钝了。”
“……”
“泡了热水,再拔鸡毛。”
若芜烧了锅水,提着鸡脖子,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目光触及他的脸却立即垂下,恨恨道:“你行你上。”
君泽盯住她片刻,不知是否错觉,她似有种若有若无的刻意疏远,他们之间的亲昵,也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叫人不知所措。
他沉着脸走近几步,直至两人衣角相贴,若芜都没什么反应。他接过她手里的老母鸡,不愠不火道:“别在这里碍事。”
半个时辰后。
君泽端着一锅鸡汤出来,若芜正翘着腿躺在竹椅上无语望天,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怀里的白团子顺毛。
君泽不客气地踢了踢她的椅子,“等着吃白食?”
若芜:“……”
她拿了三个碗两副筷子出来,君泽已落坐院中矮桌旁,等着开饭。
君泽看了眼她拿来的碗筷,抬了抬眼皮子:“就这?”
若芜莫名其妙,不是让她拿碗筷么。
君泽看向她腰间的笔管。
“……”
若芜转进小厨房,拿了个大盘子,勾了几个大饼端出,放在矮桌上:“行了吧?”
君泽已经盛好两碗汤,顺手拿起她勾的大饼,慢悠悠撕下一块往嘴里送。
若芜看到白团子面前的碗里面,没有汤只有一个鸡屁股,不由白了一眼君泽,视线又迅速弹开,给白团子加了块鸡腿,“小九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君泽漫不经心哼了声,继续吃饼子。
日落时分,霜岱回了书,和若芜约了时间见面。
翌日,若芜按照约定,提早到了上次去的妖市酒楼。
霜岱还没到。若芜闲得手痒,认真握着折青,一遍一遍地勾清心符,勾完了就往自己身上拍。霜岱到的时候,若芜身上贴满了清心符,淡然抬起头:“你来啦,等你老半天。”
霜岱夹起一张符图,“你怎么了。”
若芜:“禁卷看多了,伤脑,得治。”
霜岱认可的点头,一板一眼认真道:“少看禁卷,万间万物错综复杂,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禁有禁的道理。”
若芜头痛扶额:“赵吉祥那有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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