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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捉弄人的小把戏,好久没人陪她玩了,怎能不尽兴。
若芜得逞地叉上腰,连连点头。
她这幅“鼻涕虫”大作一直没找着地方使,今日可算派上用场了。
还没骄傲多久,霜岱把她的脑袋掰过来:“你这两眼发黑多久没合眼了?”
“也就三两日!”若芜扒拉开她的手。
霜岱:“赵吉祥索性要睡上一天,晚上才出来逛荡,你也歇会儿养养精神。”她视线转回院中:“也不知道妖族怎么找上赵吉祥的,倒是臭味相投。”
若芜默默无语掏出通灵镜照脸,脸色惨白,眼眶发黑,看着瘆人。
怪不得方才梁氏见她像见鬼似的。
于是,若芜很听劝的带着白团子去客栈。
白团子油光水滑,惹得路人频频回望,若芜便把它抱起来,省得有人偷。
“店家,一间厢房。”
“好嘞,客官!”掌柜应了声,又道:“咦,客官这狗是要卖吗?”
若芜连忙捂住白团子的耳朵:“嘶!店家,这话可不兴说的!我这狗聪明的很,听了准要伤心。”
店家连连称是,吩咐小二带她去楼上厢房。
若芜关上门,才放下白团子,揉揉它的耳朵:“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白团子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莫名乖巧地找了个角落安静窝着。
等它安顿好,若芜绕到床榻边,褪去外衣扔在屏风上,拉下帷幔躺进床榻里,慢慢的调节呼吸。
这时外边正值天光大亮,她凝气吐纳一番,翻了几个身,有些静不下神,正打算坐起来打几套螳螂拳。
忽觉空气一冷。
半透的帷幔随波浮动,她面朝着床榻里侧,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房中落下,馥郁的冷泉清香满屋子蔓延,顿时盈满鼻息。
白团子低低叫唤一声,一阵灵力拂去,它被迫圈地自萌,没了声响。
若芜维持躺着的姿势凝神静听,感觉到那个冒昧出现的人挪动了几步,紧接着窗扇“吱唔”一声打开。
果不其然,窗边响起若芜熟悉的声音,只听君泽沉稳道:“人找到了吗?”
而外头,不轻不重传进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有劳君泽大人亲自前来,日前接到一级追踪令,便立即寻到了此人,已派人严密看守。对了,在那人身上发现了天族之物。”
若芜有点好奇,轻手轻脚翻了个面,隔着帷幔伸头望去,人影模糊得看不真切。
只觉君泽一身黑袍立在窗边,似将什么东西收入怀中,慢条斯理拢了拢衣袖。
窗扇挡住了外面的人。
她撑着小臂,压着不打厚重锦褥,皱起鼻子嗅了嗅,除了屋中落下的冷泉清香,便是外头嘈杂的人味、青青小草牛马味,闻不清窗外那人是什么妖。
君泽不着痕迹瞥了一眼榻上的动静,对外头的手下道:“且去吧。”
“属下告退。”
戏看完了。
若芜咸鱼般滑下去,懒洋洋趴在床榻上,微微发凉的空气弥漫着冷香,降去了红尘浮躁。
君泽关上窗,在茶案前坐了一会,竟自顾自饮了几盏茶。
些微声响传入若芜耳中,她忽然有些困倦了,翻身合上眼。
又过了一会儿,君泽才走到床榻边,两指掀开帷幔。
若芜背对外头,半扇眼睫垂在颊上,几乎听不见呼吸声。
君泽知道她没有睡着。
他学若芜将外袍挂到屏风上,指腹抚过那白袍衣料,然后不动声色地躺进床榻,勉强在边沿占住一席位置。
锦褥一沉,若芜没忍住睁开了眼,因为她整个人被翻了个面,不得不和君泽面对面躺着。
若芜无语片刻,缓缓道:
“妖王大人上我的床榻做甚么?”
“妖族规矩就是不请自来?”
“你总是这么没礼貌?”
“……”
君泽被问住了。
若芜平日里说话轻松俏皮,总带着三分随性两分闲趣,兴致大发时眼睛还会滴溜溜转,偶尔也会怒气冲冲显露率性。
而现下,她略微掀开的眼皮子底下,浅到发冷的灰褐色双瞳,如死水般平静漠然,与那天维护她家仙师大人时,同样疏离淡漠。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也不过如此,彷佛下一瞬,她就会连人带影化为无形,从他心间溜走。
她总是这样我行我素地来,我行我素地走。
君泽从来没有抓住过她。
被这样凉薄无情的目光注视着,他心头如巨石锤过般钝重,竟有些受不住。
前日,他把话说的重了些,若芜就着急忙慌连夜溜走了,她那么着急走,走的干干脆脆,甚至什么新奇物什都没带走,只带走她领回山的那只臭狗。
君泽沉默着,缓缓揽住她的腰,一点点将她拉近。
两人鼻息相贴,面对面纠缠的呼吸之间,冷泉清香愈发浓郁。
若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他,如果他再出言不逊说一些诅咒她家老仙师的话,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骑到他头上,缝上他的嘴。
但她没想到的是……
“……是我不好。”
君泽居然道歉了,低沉的声音淹没在呼吸间,轻盈如晚风拂柳。
空气凝结了一会儿。
外面的日头落下去了些,不再晃眼。
若芜缓缓松下一口气,挪开视线,没滋没味地哼了哼,不予只言片语的回应。
气氛持续安静着。
君泽细细嗅着她的气息,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从她的眉宇滑落至小巧鼻梁,再到双唇、耳廓,还有垂在肩头乌黑细软的发丝。
鼻间是柔软温暖的香气,他喉结微微滚动,手心悄然握住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
她好像不生气了。
又看了一会儿,君泽见她两只眼皮子渐渐开始打架,动了动唇角,忽然问道:“怎么突然要找三仙玉芝?”
他的语气没了一贯的讥讽,只是淡淡的问。
若芜恍惚听出几分求饶的意思,心下不免松动。
这趟出门本就没打算瞒着他,她强撑着眼皮,舌头打架,磕磕绊绊道:“耆阿姐待我好……我这个人知恩图报……打算帮她修补修补元神……顺便也给小九补一下……”
若芜迷迷糊糊说着话,没注意到腕间的蛇镯现了一瞬原形,滑腻的触感倏忽即逝。
君泽被她隐约得意的神情吸住了目光,心头不觉流过一阵暖意,不由得凑上去,贴了贴她喃喃嘀咕的嘴唇,低声诱哄道:“还有一处生了三仙玉芝,等办完这里的事,我陪你去取。”
若芜抹了抹嘴。
她并不讨厌君泽的触碰,只是下意识地与他撇清关系,她困得不行,合着眼口齿不清道:“办什么事……”
君泽将人揽入怀中,吻住她额间:“等你睡醒再说。”
奔波了几夜,若芜这一觉睡得太沉,以至于霜岱在门外叩了好一会儿门,她才迷迷瞪瞪醒过来,乱七八糟踩过君泽下了地,扯过外袍胡乱套上。
门一打开,霜岱直接道:“走吧,赵吉祥这会儿……”
话还未说完,她像见了鬼似的猛地盯住若芜身后。
若芜扭头一看,君泽气定神闲站在她身后,正在整理衣袍。
她咳了一声,快速给两人介绍道:“这是妖王君泽,这是我的好友霜岱。”
听到这老掉牙的头衔,君泽要笑不笑看着她,眼角眉梢轻挑,既不大满意又不抗议,只得默默受着。
若芜夹在两人中间,来回转着眼珠子,忽然放空地摸了摸鼻子。
霜岱使了个眼色,把她拉到一旁使,无声的用脸比划:他怎么在这里,我们不是去找妖族强买强卖走私赵吉祥的证据吗,堂堂妖王本人在这里还怎么找。
若芜一时间无言以答。
她直觉这两件事不大冲突,但一时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
君泽在背后慢条斯理的整理好皱巴的衣服:“你们去找赵吉祥之前,不妨先去个地方。”
若芜:“……”
霜岱:“……”
若芜和霜岱都没想到君泽居然在凡间开了间猪场,不过这个地方建在地下,比起猪场,更像是猪牢,或者说兽牢,因为这里不只有山猪、还夹杂着被关在铁笼里的其它兽类。
这个囚牢一样的地方,看着像是万妖山走兽铺子的进货地。
君泽走在前头带路。
诺大的兽牢,几乎看不到人把守,昏暗空间里只听野兽压着咽喉挤出的咽呜声。
若芜抱着有些躁动的白团子,拍拍它脑袋安抚。
有了走兽铺的先例,就不难得知这些兽类都是什么。
只是不知君泽如此胆大妄为,居然堂而皇之把仙官带进妖族在人间走私贩私的老巢。
若芜和霜岱暗自交换了个按兵不动、见机行事的眼神。
几人穿过潮湿憋闷的通道。
前头一间牢舍忽然一阵骚动,一片猪群火急火燎涌向墙角。
若芜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瞥见半截血肉模糊的东西被拱上猪群,只瞬间消失在猪群铁蹄之下。
空气中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她捂住口鼻,强忍下胃中翻江倒海,白团子安分下来乖巧趴在她肩头。
霜岱的脸色同样不大好。
越往深处走,两个仙官的脸色愈发复杂。
走到牢舍尽头处,三人终于进了间宽敞的暗房,隔绝了外头难言的气味。
房中灯火明亮,照映出沿墙摆放的书格,上面堆满了卷起的竹简。
若芜打量的同时,放白团子下地,深深吐了一口浊气:“万妖山走私凡人的买卖,果然出自你的手笔。”
君泽回过头来,不置可否,痕迹不露地把白团子踢开,霸占住它的位置。
这时,房中响起另一道清亮嗓音。
“君泽大人,若芜仙子。”
若芜朝着声源望去,她记得这个声音,正是早些时候在窗外与君泽私语的女子。
深处书格后面,走出一位腰板笔挺的少女。
那气息……竟是个凡人!
若芜自觉没有见过她,然而君泽纵容万妖山到处张贴她的肖像,这人又是君泽的下属,想来认得她也不稀奇。
少女走到近前站定后给两人行礼,她不认得霜岱,淡然朝她颔首示意。
霜岱打量着她,无言颔首。
这又唱的哪出?
若芜狐疑观察着眼前这年岁不大的少女。
她瞧着不过十四、五岁,举止却散发着异乎年龄的利落以及……沉静,一丝不苟的衣着与外头蝇营狗苟的牢舍格格不入。
若芜很难把这样一个凡人少女和妖族走私犯联系到一块。
君泽:“这两位仙官来查阅赵吉祥的档卷。”
少女毕恭毕敬回了个“是”,平稳地转过身,走到书格旁翻找。
她身上有种隔绝消音的气韵,若不开口说话,便像影子一般,人虽站在那里,却隐蔽得让人难以发觉。
若芜从前不大关注三界政务,只知君泽统领妖族的这百年间颇得妖山民心,不想他在凡间也收买了人心。
还是这般年岁、这般古怪的小姑娘。
霜岱握住腰间赭玉,警惕地看着少女取了一卷竹简回来。
在君泽淡淡注视下,若芜迟疑后接过,摊开。
虽见识过赵吉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可能落了把柄在妖族手上才会被劫持,可当她细细反复地阅完竹片上凌乱刻划的文字,拳头不由得握紧。
霜岱从她手中接过竹简,须臾:“这上面说的可是事实?”
“赵吉祥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们也有些眉目,这说到底是妖人两族之事,与天族何干。”君泽显然不意外,视线不紧不慢投向那少女。
少女微微颔首,语气漠然:“赵吉祥回来后,口袋里的钱银挥霍得差不多了,他方才出去雇了辆马车,这几日必定会出城,仙官大人不妨也到城外庄户上亲眼看看,看看他如今是金盆洗手还是依旧手痒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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