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秩序局分配给他的临时宿舍，林皓感觉自己像一台过载后冷却的机器。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陈设，冰冷、整洁，没有任何个人痕迹。他把那枚银色芯片的隔离袋放在床头柜上，它在那里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光泽，像一个微型的黑洞，吸食着房间里本就不多的生气。
他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苏梨消失前那一刻的背影，就是那杯没倒的牛奶，就是全息屏幕上“欧米伽级事件”那几个刺目的红字。芯片的冰冷触感仿佛烙印在他的指尖。
他坐起来，打开个人终端，再次调出专案组共享给他的、少得可怜的初步报告。每一个字他都快能背下来了。“无法分析”、“无法解析”、“无匹配记录”……大量的“无”字，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对方是谁？目的为何？苏梨是死是活？她是否正迷失在时间的乱流里？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鬼使神差地调出了“黑隼”的审讯摘要。毫无价值。这家伙倒卖的最远的东西也不过是来自一百多年前的“古董”，对芯片一无所知。
烦躁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秩序局总部永不熄灭的灯光。这座庞大的机构，号称维护着时间的秩序，此刻却无法给他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接收到一条来自监测中心的、优先级极高的自动推送警报。通常，这种警报不会发送给处于停职状态的探员，但他的安全权限似乎还未被完全剥离。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非自然时间波动！坐标：低语湾地区（详细坐标附着）。波动模式：异常复杂，非标准时间跳跃特征。能量级别：持续攀升中！危险评估：高！建议立即派遣调查小组。】
低语湾？
林皓眉头紧锁。那是一片废弃已久的沿海工业区，几十年前因为一次未公开的工业事故（有传言涉及早期时间实验）而被彻底封锁。那里只有锈蚀的管道、废弃的厂房和咸湿的海风，是时间流相对不稳定的不毛之地，平时连时间犯都懒得光顾。
怎么会突然出现如此剧烈且异常的波动？
他的心跳莫名加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攫住了他——这异常，或许和苏梨的失踪有关！那枚芯片的出现同样毫无征兆，同样无法理解。它们是否来自同一个源头？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通了陈锋的私人通讯频道。
频道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某个会议室。“林皓？什么事？”陈锋的声音带着疲惫和被打断的不耐。
“部长，低语湾的警报你看到了吗？”林皓语速极快。
“……看到了。监测中心正在分析。会有值班小组去处理。”陈锋的回答很官方。
“让我去。”林皓的声音斩钉截铁。
“林皓，”陈锋的语气沉了下来，“你还在停职！而且你的状态……”
“我的状态很好！”林皓打断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但声音依旧紧绷，“部长，低语湾那片区域的历史你清楚！几十年前的事故档案至今仍未完全解密！现在那里出现无法解释的时间波动，模式异常，能量极高！这难道不可疑吗？这和苏梨的失踪事件太像了！都是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异常事件！让我去！我只需要一个观察权限，我……”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模糊的争论声，似乎陈锋正在用手捂着话筒和别人快速交谈。片刻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带着一丝妥协和深深的无奈：“……好吧。我给你临时观察员权限。听着，只是观察和初步数据收集！不允许任何擅自行动！你的任务是记录现场情况，传输回总部，等待后续指令。明白吗？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明白！”林皓立刻应下。观察员权限足够了，只要能让他进入现场。
“我会让后勤给你准备一辆没有武装的侦查车。记住，林皓，只是观察！”陈锋又强调了一遍，才切断了通讯。
林皓迅速换上了标准的侦查用防护服，检查了随身装备：多光谱记录仪、环境传感器、能量探测器，以及一把配发的标准能量手枪——希望用不上。他没有再看那枚芯片，将其锁进床头的保险柜。
几分钟后，他驾驶着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悬浮侦查车，驶出了秩序局总部的地下通道，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然后猛地拔升，朝着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黑暗区域疾驰而去。
越靠近低语湾，空气中的能量读数就越发异常。探测器发出越来越密集的嘀嘀声，屏幕上显示的 chroniton 粒子浓度和空间曲率波动都超出了安全阈值。车窗外的景象也开始变化，原本只是破败的工业废墟，逐渐蒙上了一层怪异的色彩。扭曲的光晕在锈蚀的钢铁骨架间流转，地面的积水倒映出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破碎的天空景象。
时间疤痕。这是高强度时间能量泄漏导致的局部时空畸变。
林皓降低了车速，操控着车辆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光晕区域。他开启了所有的记录设备，将数据实时传回总部。
根据坐标指引，他最终将车停在一座巨大无比的、仿佛史前巨兽残骸般的废弃合成燃料精炼厂前。波动源就在里面。
他戴上装有夜视和光谱分析功能的战术目镜，拿起探测器，深吸一口气，拔出手枪，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这里的空气粘稠而沉重，带着浓烈的铁锈味、臭氧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种频率的声音被压缩在一起的、低沉的“嗡鸣”。这就是“低语湾”得名的原因？但这低语此刻变得如此响亮和狂躁。
破碎的混凝土、扭曲的钢筋、倾覆的巨大反应罐……一切都在异常能量场中呈现出怪诞的形态。光线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弯曲、散射，制造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幻影。
林皓小心翼翼地深入这座钢铁迷宫，探测器指引着他方向。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仅仅是因为警惕，更因为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莫名的预感。
转过一个巨大的、被撕裂的管道断口，前方的景象让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一片相对空旷的厂区中央，空间的结构像一张被揉皱又拉开的玻璃纸，剧烈地扭曲、波动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能量漩涡正在缓缓旋转，中心是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幽暗，不断向外喷射着绚烂却致命的时空粒子流。
这就是异常波动的核心！
但更让林皓血液几乎冻住的，是漩涡前方，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线条简洁流畅的银灰色服饰的女子身影。她背对着他，身姿挺拔，黑色的长发在能量风中飞扬。
那背影……那熟悉到刻入他灵魂的背影……
林皓的呼吸瞬间停滞。探测器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身影似乎被惊动，缓缓地转过身来。
战术目镜自动调节焦距，清晰地映出了那张脸。
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下颌线，那双……那双他朝思暮想的、如清泉般的眼睛！
是苏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周围扭曲的光线、狂躁的能量漩涡、废弃的钢铁丛林……一切都褪色、虚化，只剩下那个站在时空乱流前的身影。
林皓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深切的恐惧，像海啸一样淹没了他。
她还活着！她就在这里！
“……梨子？”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像他自己。
她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带着一种穿透时间的悲伤和一种他无法读懂的深邃。她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能量漩涡的呼啸声仿佛减弱了。
然后，他看到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低语和能量的轰鸣，直接敲击在他的鼓膜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熟悉感。
她说：
“林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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