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依旧是在筠连夫人房里吃。
白日炖的是蹄花汤,晚上炖的是羊肉汤。天刚擦黑又下了雪,寒气很重,一碗没有腥臊的羊肉汤下肚后浑身都舒坦了。
房间里烛光恰好,但对宋元晟来说有些昏暗。喝完羊汤后为了不在筠连夫人面前暴露自己有雀盲症的事,干脆放下碗筷两眼放空,不吃了。
厉奉瞧了宋元晟一眼,没说什么。
筠连夫人关心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娘让厨房重做。”
宋元晟生怕露出端倪,依旧保持着发呆的样子,嘴上却回道:“合胃口的,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了疲困得很,也不饿。不碍事的娘亲,您和王爷吃,我坐着缓一缓。”
“是不是染了风寒了?”筠连夫人探了探宋元晟的额头,“烫倒是不烫。若是困那就再去睡会。娘让厨房把饭菜温着,你睡醒了吃。”
筠连夫人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宋元晟有点心虚。他现在要是走了,他眼睛有疾的事不就暴露了么?
“没事的娘亲,我坐会儿就好,你们吃。”
宋元晟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逼出来了,以坐实自己是真困。
“本王也有些困,许是房间内的烛光太暗了。”厉奉演起戏来也颇有心得,转眼透着疲惫的神情还挺唬人的。
筠连夫人瞧了瞧屋里的烛光,点头道:“确实有些暗了。我让人再多点几盏灯。”
进来三两个丫鬟点灯,筠连夫人有些怀念地说:“阿苑幼时便十分怕黑,一入夜便要让人在屋内点满蜡烛才不闹。”
多点了一些蜡烛后,屋内又亮堂了不少。
宋元晟感觉自己能看清了,闻言否认道:“娘亲,我怎么不记得我有那么怕黑?”
“你幼时确实怕黑过一阵,”筠连夫人摸了摸宋元晟的脑袋,“那时娘还担心你是不是患了眼疾,也请来过大夫,但大夫都说没事。后来你长大一些了,也确实不怕黑了。想来只是因为你年幼,容易招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以至怕黑。”
宋元晟闻言一顿,“我后来又不怕黑了?”
筠连夫人:“是啊。说起来也是那年春园诗会后的事。你当时险些落水,是王爷拉了你一把将你救回来的。把你拉回来后,王爷自己却落了水。”
宋元晟惊讶地看向厉奉。
厉奉脸色微沉,手里的筷子倏地被握紧,“哒”的一声磕在碗沿。
筠连夫人暗暗后悔,她怎么就不自觉地说到了当年的事?她赶忙给厉奉盛了碗汤,“是臣妇失言。”
“多谢。”厉奉脸色缓和,双手接过汤碗,“夫人不必自责。今日夫人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事情过去便过去了,我不会因那件事囿于原地。”
筠连夫人松了口气,“那便好。”
厉奉抿了口汤,“我与阿怨年纪相仿,若是夫人不嫌,日后私底下可以叫我阿宣。”
他字仲宣,“仲”是排行,“宣”字却是他娘亲选的。
自从他娘亲去世后,便再也无人喊过他“阿宣”。
筠连夫人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王爷尊贵,臣妇不能乱了尊卑。”
厉奉闻言苦笑道:“我只是想再有个人能叫我一声‘阿宣’。也罢,我不该为一己之私为难夫人。”
“王爷可是想瑾妃娘娘了?”筠连夫人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伤了厉奉的心。
厉奉难过点头。
“也好。”筠连夫人起身走到宋元晟和厉奉身后,分别握住两人的手,“其实在我眼里,王爷也始终还是个孩子,我看你与看阿苑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你愿意,日后私底下我就唤你阿宣。”
厉奉眼睛一亮,干净的眼神谁看了都心软。
“真的?”
厉奉这张脸漂亮得过分,加之平时作风自负张扬,和“乖”实在是扯不上关系。但当他收起那些故意给人看的劣性时,是真的有点乖的。
但宋元晟早就看过厉奉的资料,也自以为很了解厉奉这个人了,所以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厉奉真他娘的好会演。
筠连夫人心疼得一塌糊涂,自作主张地摸了摸厉奉的脑袋,“自是真的。”
宋元晟把筠连夫人对厉奉的心疼和喜欢看在眼里,但还是为筠连夫人的举动捏了一把冷汗,毕竟厉奉这人阴晴不定,万一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下一秒就生气把人拍开了,那不就尴尬了么?
双方都不好收场。
然而厉奉不仅没有把筠连夫人的手拍开,甚至没有一点被冒犯的不快,只是颇为小心地蹭了蹭筠连夫人的手心。
“多谢您。”
宋元晟看着厉奉快要碎掉的样子,心也跟着疼了一下。
筠连夫人眼睛都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好阿宣,好阿苑,吃菜,一会儿菜该冷了。”
宋元晟:“好啊。”
厉奉:“哎。”
这顿饭厉奉吃得很好,饭都多添了两碗。
由于厉奉有点缺母爱,与筠连夫人相聊甚欢,晚饭之后也没走成。筠连夫人顺势让孙望多备些热水。
“今夜王爷和阿苑都在家中住下,夜里凉,多准备两床被褥和多备几个汤婆子。”
孙望“哎”了一声,“老奴现在就去将客房收拾出来。”
“不必麻烦。”厉奉这次倒是没用午饭时的话术,“本王没那么金贵,只是打扰一晚,不必再多浪费一间客房。与阿怨挤一挤便可。”
孙望一听,为难地看向筠连夫人。
这谁不知道安诏王刚出宫立府的时候就立即往自己的府上纳了个男人?随后又接连纳了四个!五个男人一块挤在王府像什么话啊!
现在还得跟他们小少爷同榻而眠!?这明显了就是要让他们宋府蒙羞!
其心可诛啊!
筠连夫人也说:“不碍事,收拾出一间屋子很快。哪怕是一晚也不好将就啊。”
宋元晟左右看看,没说话。
其实他私心也是愿意和厉奉挤一挤的。该说不说,这人虽然会动手动脚的,但却有十分的安神作用。从来到这个小世界开始,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梦,或大或小,总之都睡不深。
可他今天的这个午觉却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明明他以前活着的时候根本不能接受和别人睡同一张床,毕竟他与其他人不同,没挑明的情况下,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但在这儿,厉奉比他更擅长打破原则。
厉奉直白道:“本王知道夫人和孙管家在担心什么。阿怨与本王而言与亲弟弟无异,本王没那个心思。”
“???”宋元晟瞪向厉奉的眼神都要吃人。
你再说一遍!?
厉奉神色坦荡,像真的是这么回事似的。
孙望来回瞧着两人,在心里撇嘴。这安诏王和他们这个小少爷一样也是个鬼话连篇的主儿,说什么他根本就不信!
瞧瞧他们小少爷那眼神,像是没那层关系么!?就是迫于皇家的淫威罢了!
筠连夫人倒是被厉奉的坦荡弄得有些心虚和愧疚,“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孙管家你就不用收拾客房了,把阿怨的房间弄得暖些。”
“……”孙望心里憋着口气,但又不好忤逆筠连夫人,只能硬着头皮去准备热水和汤婆子去了。
孙望走之后,宋元晟也坐不住了,要出门透透气。
厉奉拦住他,隐晦地问:“你一个人能行?”
宋元晟听懂了,看了筠连夫人一眼,硬撑道:“能行。今晚不下雪,还有月亮呢。”
月光映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雪,把院子照得看着比屋子里还亮堂。
“行。”厉奉拍了拍宋元晟的胳膊,“别在外面待太久。”
宋元晟摆摆手走了。
筠连夫人瞧见宋元晟这般没大没小的,嘀咕了一句“这孩子”,朝厉奉解释,“阿苑被我惯坏了,没什么拘束。先前在王府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挺不懂规矩的?”
厉奉瞧着宋元晟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确实没什么拘束。不过这样很好。世间人多拘束多规矩,反而少了真心。”
“是啊。”筠连夫人瞧着身披月光在院子里闲逛的身影,有些感慨,“不怕阿宣你笑话,其实阿苑是真的被我宠坏了,甚至有些无法无天。他在外面的那些事我都听过,但他无论在外面怎么混账,在我面前永远知礼乖顺。他不会忤逆我,会亲昵地叫我‘娘亲’,会说外面遇到的趣事,像幼时那样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小鸟。
所以我总是下意识在他爹罚他之时维护他,因为他的本心还有一块是好的,若是能好好打磨,也未尝不会和阿庭一样能够出人头地。”
厉奉问:“夫人可知道阿怨其实并不想成为第二个宋庭?”
筠连夫人讶异道:“他与你说的?”
厉奉反问道:“夫人也期盼着他能够与宋庭一样考取功名,被人夸一句‘这才是宋学士之子’?”
筠连夫人摇头,“阿苑志不在朝堂,若是入了朝,他怕是要终日郁郁寡欢了。做娘的,既期盼孩子成龙成凤,却也更愿他一生能平安顺遂。”
“他不必成为第二个阿庭,只要堂堂正正地做好自己。这是我之愿。”
厉奉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这便是他愿意将真心剖于您看的原因。”
改了点称呼,其他的没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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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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