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无树,只有风。
风从北来,卷碎漫天细雪,像无数把薄刃,割在人脸上生疼。沈长夜立在崖边,玄衣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垂眸,看见自己袖口覆了一层白,像提前落上的丧服。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追兵百丈;而面前十步之外,谢雪衣执剑而立,衣白如昼,剑白如雪。
那是天阙剑宗的首席弟子,也是沈长夜昔年同榻抵足、分酒折梅的师兄——更是三日前在众目睽睽中被定为“剑骨者”的人。所谓剑骨,便是天命中注定要斩魔的利刃;而所谓的魔,正是沈长夜。
雪很大,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场无声拉开的纱幕。
沈长夜先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沙哑,却依旧带笑:“雪衣,你冷不冷?”
谢雪衣没有回答。剑尖垂地,雪粒扑上刃口,顷刻化水,顺着血槽滴落,像一行行细小的泪。
沈长夜便自己答了:“我冷。”他抬手,掌心向上,雪花一触即融,化成血一样的水,“十年前被送来剑宗为质,我夜夜怕冷,是你给我塞的手炉;十年后,我成了世人嘴里的魔头,你还是来了,带着剑。”
谢雪衣的睫毛颤了一下,眸色浅淡,像冻住的湖面。良久,他才道:“长夜,回头是岸。”
“岸?”沈长夜低低地笑,笑声被风撕碎,“我身后已经没有岸了,只有悬崖。你们把岸烧光了,再叫我回头?”
他侧过身,露出背后焦黑的披风——那是三日前,天阙剑宗与仙盟七派联手围剿,他**魔气突围时留下的痕迹。火舌舔上他的脊背,却没能烧死他,只烧死了最后一点天真。
谢雪衣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青筋隐现。
“你若不回头,我只能——”
“我知道。”沈长夜打断他,声音忽然温柔,“你要杀我。”
他向前踏一步,雪没至踝,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声音像幼兽踩断枯枝,轻得可怜,却让谢雪衣下意识后退半步。
“雪衣,我今日来,不是求饶。”
他又踏一步,两人之间只剩七步。
“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风骤然急了,卷起雪幕,扑簌簌打在两人衣襟。沈长夜的声音却穿过风声,清晰得像刀锋划过冰面:
“那一夜,我生辰,你陪我守灯,说的愿,还算不算数?”
谢雪衣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一夜,天阙山腰的小木屋里,烛光摇曳,少年谢雪衣捧着一盏雪灯,轻声说:“愿沈长夜一生无虞,愿我谢雪衣……永不负他。”
如今灯碎雪冷,誓言成灰。
谢雪衣忽然提剑,剑尖指向沈长夜喉间。
“算数。”他声音发抖,却字字清晰,“所以今日,我来渡你。”
沈长夜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渡我?还是渡你自己?”
他不再前行,反而张开双臂,像迎接一场拥抱。
“好,那你渡。”
“但雪衣——”
“我只有一个要求。”
“别闭眼。”
“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
风雪呼啸,天地寂静。
谢雪衣的剑尖抵上沈长夜的咽喉,皮肤被寒气激得泛起一层细栗。
一滴血珠顺着剑锋滚落,落在雪里,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谢雪衣的手稳得出奇,声音却碎得不成调:
“长夜,你恨我吗?”
沈长夜凝视他,眼底映着雪光,像盛着一汪碎裂的星河。
“不恨。”
“我只是……遗憾。”
“遗憾没能带你去看江南的杏花,遗憾没能把生辰的那坛酒喝完,遗憾——”
遗憾没能告诉你,那句‘永不负我’,我当了真。
谢雪衣忽然闭上眼睛。
剑光一闪。
风声停了。
雪落无声。
崖边只剩一把剑,斜插在雪中。
剑刃染血,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在雪地里写出一行细小的字:
【愿君无恨。】
远处,天阙山的晨钟撞破雪幕,轰然长鸣。
钟声里,有弟子惊呼:“落雪之巅——雪崩了!”
雪浪滚滚,吞没了那行血字,也吞没了两道纠缠的身影。
而千里之外的天命书,在无人看见的暗室里,缓缓翻开新的一页:
“天命既定,剑骨斩魔。”
“——然,人未死,剑已断。”
墨迹未干,书页忽然燃起一簇幽蓝火苗,将那行字烧得焦黑。
风从窗缝钻入,吹散灰烬,像一场无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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