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山三月,夜雪初霁,月色泠泠。
崖后深谷里传来第一声剑鸣,像婴孩啼哭,又像冰层乍裂,惊起栖鹤数只。
守夜的弟子握着灯笼,远远望见一线银光自谷底激射而上,直透重霄,照得漫天雪尘皆作流萤。
那光,是谢雪衣的剑。
剑名“照雪”,此刻却在鞘中震颤不止。
谢雪衣盘膝坐在崖边青石上,掌心覆于剑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缕幽蓝真气沿剑匣缝隙渗出,缠上他腕脉,冰凉得像毒蛇吐信。
他闭目,听见自己血液拍击耳膜的声音——
咚、咚、咚。
与剑鸣同频。
“剑骨者,以心饲剑,以剑证命。”
师尊的话在脑中轰然回响。
谢雪衣忽然明白,这不是剑在鸣,而是骨在叫。
他的骨,正在一寸寸醒来,迫不及待要饮血、要破体、要斩魔。
剧痛从脊骨窜上天灵,他几乎跪倒。
风雪中,有人自身后扶住他肩。
那手带着木樨香,指节修长,指腹却覆着一层薄茧——是沈长夜。
“疼吗?”少年声音低而急。
谢雪衣咬牙,冷汗沿鬓角滑入衣领,却摇头:“不疼。”
沈长夜不信,掌心贴上他后心,缓缓渡入真气。
真气如火,强行压住那股冰寒。
剑鸣声低了一瞬,像被安抚的兽,却仍在鞘中躁动。
谢雪衣睁眼,看见沈长夜蹙眉的侧脸,睫毛上沾了雪,像撒了一把碎银。
他忽然生出荒谬的错觉——
倘若此刻天地塌陷,这人也会用同样的姿势护住他,不问缘由。
错觉一闪而逝。
谢雪衣垂眸,掩去情绪,低声道:“长夜,你走吧。今夜是我闭关冲境,剑骨将醒,旁人近身,易遭反噬。”
沈长夜却笑,笑意不达眼底:“旁人?我算旁人?”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解下自己玄色大氅,扬手披在谢雪衣肩头。
“你尽管引剑骨,我替你护法。”
“若走火入魔——”
他顿了顿,指尖在雪地上写了个“杀”字,字迹锋利如刃。
“我沈长夜,亲自送你上路。”
谢雪衣心口一震。
那“杀”字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存在。
他却觉得,那字已烙进自己骨缝,比剑骨更烫。
子时正刻,月华最盛。
谢雪衣掐诀,剑匣自开。
照雪剑出鞘三寸,寒光暴涨,映得他眼底一片雪亮。
下一瞬,剑气倒卷,直劈他胸口。
沈长夜瞳孔骤缩,想也不想扑过去,徒手攥住剑锋。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雪上,绽开朵朵红梅。
剑气被血一激,竟凝滞半息。
谢雪衣趁隙并指如剑,点在自己心口。
“以吾血,饲剑骨。”
砰——
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碎裂。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死死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
沈长夜的血与雪交融,蜿蜒到他脚边,像一条细小的红线,将他二人系在一起。
剑鸣声终于停歇。
照雪剑归鞘,静静躺在他膝上,剑身多了一道极细的赤纹,宛如新生血脉。
谢雪衣脱力般后仰,被沈长夜接个满怀。
他听见对方心跳,急促却有力,隔着衣料传来温度。
“谢雪衣,”沈长夜哑声唤他全名,“你欠我一条命。”
谢雪衣闭眼,轻声答:“好。”
“拿什么还?”
“拿我。”
“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给。”
沈长夜笑了,额头抵着他,笑得胸腔震动,像哭又像叹。
“傻子,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
话未说完,远处钟磬忽作,炸碎雪夜寂静。
十二峰灯火齐明,人声如潮。
“魔气!有魔气自北境来!”
沈长夜脸色骤变,霍然起身。
谢雪衣抓住他手腕,声音极低却坚定:“带我一起去。”
沈长夜回头,对上他苍白却倔强的脸,半晌,点头。
“好。”
他弯腰,替谢雪衣系紧大氅系带,指尖沾血,在雪色布料上晕开暗红。
“剑骨初鸣,你已半步踏入天命。”
“谢雪衣,记住——”
“从这一刻起,你的命不再只属于你。”
“也不属于天命。”
“它属于我。”
雪风猎猎,吹不散少年眼底灼灼火光。
远处,天阙山护山大阵亮起金芒,如巨兽睁眼。
而在更远的北境,一道漆黑魔气撕裂长空,直指落雪之巅。
剑骨初鸣,宿世棋局,就此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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