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许亦之格外忙。他从早上开始就跑来跑去查案子，中午才回到律所，下午又整理收集到的资料，直到晚上六点下班时间才慢慢闲下来。
他一直忙得都没有空吃饭，中午坐在工位上就偷了点他弟的巧克力，一边伸懒腰喘口气一边听那倒霉孩子叭叭，对他扯自己最近听到的瓜扯得起劲儿。
“哥，我跟你说哦，”谢槿絮絮叨叨:“现在明星塌房塌的就是多，而且你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昨天晚上我学弟他回家的时候还跟我说乐心要炸了来着呢。他说时久学长那个事儿是造谣，听说公关部经理都要疯了，抱着路哥的腿哭呢。”
许亦之对这事其实没什么兴趣，只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说？”
“说是其实没有诈捐啊霸凌啊什么的，都是造谣起事，但是事情闹太大了，可能是之前惹到了什么人？不太清楚，反正不太好摆平。”谢槿问他:“诶，你不是和乐心的小路总关系还挺好的来着吗，你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吗？”
许亦之“哦”了一声，懒洋洋地，“我怎么知道，又不是闲，问他这个干什么。”
谢槿疑神疑鬼:“真的？哥你别是有什么攒着不跟我讲。”
“我闲的啊去诓你。”许亦之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刚要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伸手接起来:“喂？闻歌？”
电话对面，路闻歌吹了声口哨，“诶。有空不，出来吃个饭？”
许亦之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阳台去，“不要，没空。”
“别这样嘛小许，你都多久不出来了？”路闻歌坚持不懈，“不然去羽化喝一杯也行啊，你这样显得咱俩感情很淡，不至于吧老弟。”
现在是一月，云雾市还是有点冷的，他们律所在二十三楼，风吹过来能把人吹成偏瘫。许亦之现在挺后悔刚刚出来了，反问他:“你很闲吗？你们公司的事不够你忙？我刚刚可是听说你们公关部经理搂着你的腿哭来着。”
路闻歌不听则已，一听脸色就有点垮:“......这又是哪个鳖孙子传出去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呢。”
许亦之裹紧外套，闷声:“那看来是真的。”
“......”路闻歌叹气，“得了得了，我也不说你什么了，晚上出来一下，哥们儿有事找你，真的。”
“好事坏事？”许亦之警惕，“你从来一找我就没好事儿。”不是去把妹就是去给他的趴捧场，再要么就是喝一晚上的酒，可不是没一件好事儿吗。
“这不好说。是真的有事儿，不是玩儿。”路闻歌说:“我也不诓你了，哥们儿最近不太顺，这事儿只能找你说，而且只能见面说。晚上八点，出来羽化，二楼圆形包厢。”
许亦之皱起眉，刚想再喊他说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就听到对面的路闻歌直接滴的一声挂了电话。
他:“……”
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有点在意这事儿，但后来下午又忙起来就把这码子事给忘了。一直到五点多他把手上这个案子的答辩状给写完以后才把自己的倒霉哥们儿给记起来，打了个电话过去想再问一下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但是路闻歌并没有鸟他，是一副“答应我了就不许再问”的态度。
许亦之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也决定不再多想，就等到时候见到他再新仇旧账一起算。
过着过着到了晚上六点。他下班，打卡，怀着一心对路闻歌的怨气打电话给自己妹妹。
电话一拨通对面就传来一个小姑娘甜美的声音:“喂？哥？怎么啦？”
许亦之:“朵朵，你放学没有？到家了吗？”
“早到了，你有事快说啊，这边开团呢！”许念倾快速回他。
“刚才闻歌叫我出去，我今天估计要晚回家，你帮我跟妈说一声，她电话我没打通。”许亦之说。
“我才不要咧，”许念倾翻白眼仁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要去喝酒了吧，阿闻哥哥找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啊。我要告诉妈妈让她削你。”
“别啊朵朵，还是不是亲兄妹了？我平时可待你不浅，你不能这么报答我啊。”许亦之赶紧，“这样，V你八百，这事儿你就跟妈说我有个朋友聚会，实在推不掉不能回家吃饭了，行不行？”
“嘁。”许念倾不情愿，“好啊你许二，托我办事儿还偷偷背叛我留我自己吃妈妈的减脂餐，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加二百块钱，不行我以后不跟你好了。”
“行行行，回去还给你带脆皮烤肠。”许亦之把车门打开，“听妈妈话哈，哥哥挂了。”
“哎呀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以后车厢里安静下来，许亦之低声笑着嘀咕了句小姑娘，把车从地下一层车库里开出来，打开车载音乐随机轮歌。
云雾市是山城，地势起伏不平。许亦之他们景林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地势就比较高，从上向下开的时候云雾半数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远处是明亮的灯火。远远看去，奔驰在夜里就像是一个银白色的小点，在公路上快速穿梭。
不远处有一个几公里的隧道，进隧道以前车载放的是一首明亮欢快的英文歌，到进隧道时刚刚好完全结束。车里安静片刻，慢慢响起了C调钢琴的声音，一字一句温柔平淡，是《路小雨》。
车里有种淡淡的积雪草香味，闻起来很舒服，像一场在冬天傍晚下起来的细雨。许亦之本人的信息素也是积雪草味儿的，天生就是淡淡的，干干净净的，尽管并不难闻，但就是不容易让人记住。
从坡上过隧道，一路向下开，路过云雾江。云雾江两畔是全云雾市最繁荣的地方，是市区。左边就是柏槐区，柏槐区旁边是北九区，北九区就是许亦之今晚和路闻歌约的地方，羽化酒吧的所在地。
当天晚上七点五十，许亦之从羽化酒吧的停车场里走出来，一转头进了羽化的后门。
门内是羽化的第二门面。羽化的老板是个鬼才，寻思着自己也要为一些特殊人群朋友服务，于是乎开了个双面式酒吧，前边服务一般客人，后边专门服务身份不宜在娱乐场出现，但又喜欢羽化的情调想要来酒吧玩的客人。
这其实挺好。虽然许亦之对此没什么想法，但这个设计对于路闻歌这种一天要被骂八百回路狗司马的“公众人物”而言简直不要太棒。这里临江，有**性超强的落地窗江景包厢，很适合谈事什么的，路闻歌最喜欢约他来这聊天，怎么说都雷打不动。
第二门面的柜台后坐着一个染着一头狂野金色长发的青年，正低着脑袋缩在里边打王者，手机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战斗音。他喊着:“朵朵你快上啊，跑什么啊！”
许念倾疯了:“段一然我上你太奶啊！二打四你有毛病吧！嫌我方还没团灭啊！？”
狂野金:“那咋了！？反正也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这不是死得勇武一点吗！”
许亦之:“......”
神他妈勇武。
许亦之一时牙有点儿疼:“......我说朵朵又开什么团，敢情你俩打王者呢？”
柜台后边狂野金显然没有想到有人来了，吓得手机没拿稳差点飞出去。他虎躯一震原地蹦起来，瞪着许亦之:“我炒，哥你怎么在这儿？”
许亦之面无表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狂野金其实长得挺好看，是那种和他脑袋顶上的毛一样张扬的好看法。他瞪眼一直瞪了挺久的，久到许亦之以为他可能想培养一下抬头纹。
狂野金不可思议:“走路一点声儿都没有！哥你今天穿的软底鞋吧，牛马居然还挑起马蹄铁来了。”
“......”
许亦之不想理他了。
与此同时，狂野金的手机里传来了一声抓狂的尖叫:“啊啊啊段一然你个大傻叉！！！你发什么呆啊干什么不跑！！！我们团灭了啊啊啊啊啊！”
狂野金盯着许亦之大声说:“sorry啊朵朵，但是哥还没见过你哥穿芭蕾舞鞋呢，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是人之常情嘛。”
许亦之:“......”
他被气笑了:“你有完没完？”
狂野金立刻坐正了乖巧地答他:“完了完了。哥我开玩笑的，我就是被你吓到了讨厌啦死鬼。”
许亦之:“......有病去治。”
狂野金嘿嘿一笑，把手机放下支着脑袋看他，“哥，你怎么来了，是终于想起来我这个弟弟了？”
狂野金大名段一然，是许亦之的表弟，就是羽化酒吧的那个鬼才老板。
许亦之说:“这倒不是。闻歌叫我出来说事情，在二楼圆形包厢。今天开车来的，一杯起泡苹果汁就可以。”
段一然脸上略微有困惑一闪而过:“啊，小路总啊......是在二楼圆形包厢吗？没有记错吧？”
许亦之窥他神情不对，敏锐:“我没记错，他应该也不会说错，他只喜欢那个包厢的江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段一然想了一两秒，忽而快速地眨了眨眼，只是摇头，“啊，没事，我刚才奶茶喝多了，别在意哈。”
大写的反常，明显是在掩盖什么。许亦之皱起眉，但是也没有多问为难段一然，慢慢说:“那好吧。”
段一然给了他一个小蓝卡片让他自己上楼。
羽化后店面的装潢风格挺野，明显店长注重的就是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两侧木板墙上画着狂放的美式涂鸦，楼梯也是木质的，到处踩着彩色的鞋印。墙上挂着以店主为模特的各式照片，镜头中央往往都是一个眉目妖冶俊美的金发Alpha戴着连体框墨镜在摆pose装酷。乱七八糟的装饰品把整个空间也衬得很乱七八糟，但是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艺术美。
但是上到二楼以后羽化的装潢风格又变成了另一种方向，二楼大门进去需要刷卡，空间整体采用暖调光，但是周边的墙面地面却全部漆成了纯黑色的，一间又一间的包厢门上用白涂料画上了各种各样的几何图案，暗色调的沉静里带了种说不上来的庄严。
打开包厢门以后就会看到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临窗放了一张方桌，桌边四只高脚凳，周围简单地放了沙发落地灯之类的一些东西。但包厢里最主要的一个部分还是那张客人用以谈话的桌子，一进门就能看到，只是放在那里就自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现在是七点五十九分。其实如果许亦之愿意的话他是可以早一点到的，但是他今天对路闻歌说完就跑的行为有点生气，于是存心在楼下逗留了一会儿，一直到五十七分才慢吞吞上楼去。
包厢门也要用包厢卡刷开。他把蓝色小卡片放到读卡器上碰了一碰，听到滴的一声门解锁开来。
许亦之打开门。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盏亮亮的落地灯，是路闻歌悠闲地坐在椅子上。
可他错了。
包厢里并没有开灯，落地窗边月光下，坐在高脚凳上的是一个身形单薄清瘦的影子，那人正托着腮晃荡着腿，连望向外边江景的背影都是漫不经心的。
今晚的月亮很皎洁，今晚的月亮太皎洁了。木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影，在看到那人身影的一刹那，许亦之居然有片刻的失神。
似乎是被开门的声音打扰了，包厢里的人微微转过头看向他，在黑暗中与他目光相接。
于是许亦之望进他的眸子。
那人琥珀色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漂亮无比，像藏了万千星河。他们就那么对视着，直到对方微微向他点了一下头许亦之才惊觉到不对，皱眉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久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淡然，他举起手机对许亦之晃了晃，嗓音清冽:“许律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是被小路总推荐来找您委托案件的。您这是？”
许亦之闻言一怔。他默然几秒，随即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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