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是梦想乡。”
曾经有人这么说过。
但其实不是的,许亦之知道不是这样的。
云雾市纵然有一家养成系公司乐心娱乐,确实有资源满足你的明星梦,但凡事总是有代价的。
比如伤痛,比如眼泪,比如从小就要比别人辛苦好多好多倍,深夜哭完以后就要回去训练,顶着最煎熬的生长痛一遍一遍地起舞。
这曾经是某人生活的常态。许亦之曾经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不停地重复这样的生活,拼的比别人狠哭得比别人多,然后慢慢从自己身边走远,飞到他怎么也摸不到的地方去。
所以许亦之讨厌娱乐圈,不仅仅是因为水深火热。
窗边的人安安稳稳地坐在高脚凳上,望着许亦之匆匆离去的身影。
而另一边,许亦之的情绪从刚开始看到这位“故人”的惊慌一瞬间转到了某种愠怒上,甩上门快步走到不远处的隔音间里打电话给路闻歌。
“路闻歌!你搞什么鬼!”电话接通以后,他第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人呢!为什么包厢里的是时久!”
路闻歌似乎对许亦之会是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等他骂完才心虚开口:“哦,你到了啊。那个,亦之你先别生气,这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解释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他妈别把话说的像这是小事一样!”许亦之难得爆了句粗,“你有病是吧,拿我开涮呢?整我很好玩?”
“一吱,一吱你别生气,”路闻歌自知理亏,赶忙赔着笑:“我是真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啊。时久,你最知道他那个尿性了,上次就被造谣,一个礼拜,已经气跑了两个律师。人家律师都说了在找到对方造谣证据以前要低调一点,结果他倒好,直接就开着大号和黑子对骂!
“律师说他,告诉他他太张扬了,时久就骂回去说对啊就得跟你似的像个老王八一样贱,人家都把手伸到你壳子里捅你了,你还把眼珠子凑上去亲人家手让人家捅。他骂得又脏话又多,俩四五十Alpha没说过他一个小O,都气得一结案就解约了。这次他又出事儿,律师团那边都没人敢主动揽这瓷器活儿。
“那我能怎么办?道上律师是多,一半被时久嫌弃过,他一直说想要个靠谱点儿的Omega律师,至少应该不会那么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反正我也没懂他这到底什么逻辑,但是他这样一说我就想到你了,深耕娱乐法专业,性情平和的经验十足Omega,那不就是...”
“我妈。”许亦之明白过来以后没好气给他翻了个大白眼:“那你干嘛不直接找她去?我又不是什么‘性情平和的经验十足Omega’。”
路闻歌:“你这话说的,阿姨最近不是要和叔叔去度假吗?她都闭关上了,我又委托不到她,就只好找你曲线救国了啊哥哥。求求你了亦之,主要是这事儿我是真想不到还有别人能办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坑你的啊!真的!
他这话说得诚恳,而且带着点儿欲哭无泪的意味。许亦之无法,气不过又骂了他几句:“早知道你要这么坑我老子当年就不进什么你们法律部了,路闻歌,下次咱俩出门前你就洗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扩音器那头路闻歌暗暗抹了把汗,说了句“亦之这次是哥对不起你下次哥再去给你负荆请罪”就光速挂了电话。
许亦之:“......”坑货。
实在没有办法,许亦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慢慢走回包厢。他一路上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太快,满脑子都是刚刚门内漂亮Omega的身影,越想越觉得头疼。握着门把迟疑半晌才按下,缓缓推开门走进去。
再次回到包厢的时候灯已经被打开了,时久好像在忙着和谁发消息,听见开门声的那一刹抬起眼来,柔软的橘猫耳朵微微晃了晃。
许亦之没看他,走到桌边,在他斜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听说你打算要我当你的律师?”
时久闻言坐直了,纠正道:“不是我,我没说过,只是小路总说最好请你帮这个忙。”
高脚桌的桌面是纯黑的,上面垫了一层细闪玻璃。时久面前放的是一杯蓝宝石金酒,已经喝了一半。许亦之的那杯起泡苹果汁就放在他对面的位置。
时久说着,顺手把苹果汁推到他面前。许亦之却没有喝,只是应了声嗯,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器淡淡道:“那就依你们小路总的意思。既然你今天都来了,就顺便做个口述再走吧。我没带合同什么的,按流程走要录音,你方便吗?”
很公事公办的态度。时久看着他应了声好,不着痕迹默默摆正了坐姿。
今天是2027年的1月6号。时久被造谣事件从开始那天算起来至今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了,黑热搜从3号开始一直高挂热搜榜前三,阅读量过五千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场针对他的灾难。
“以下我要口述的材料部分全部是别人对我的诽谤,”时久说:“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干过,他们无中生有的造谣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声誉。”
时久的个人基金会去年上半年向山区留守儿童捐款了两亿元。本来是好端端的慈善事业,而这却成为了他最主要的黑料内容。在最先开始的造谣中,他被诽谤诈捐,称连续3年承诺的山区小学捐款仅到位了10%。
半个月前,12月15号,某八卦论坛注册新账号"正义之锤",发布模糊爆料:“某S姓男明星慈善人设翻车”,并未引发大众关注。但紧随其后地,12月22号,某营销号搬运该帖,配图是时久出席去年慈善晚宴的照片。12月28号,豆瓣小组又流出了“某男星基金会账目异常”的Excel截图,当时还有几波说时久“剧组霸凌群演,凌晨两点NG20来次故意折磨人”、“学术造假,京电学历论文查重率52%”、“私生活混乱,酒店夜会Alpha男星”的节奏出现,一下就把这次事件的关注度提高了一个档次。
1月3日晚,微博大V“内娱观测站”发布九宫格长文,包含了伪造的2019-2021年捐款对比图和所谓“受害群演”的马赛克采访视频。
24小时之内,#时久诈捐#登热搜第13位,某品牌迅速删除了与他合作的预热微博。同一天晚上,抖音出现了“被霸凌群演妹妹”的直播,次日,境外网站又突现“时久酒店监控视频”。这场闹剧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更离谱的“时久点男模”“时久吸.毒”等等一系列令人恍惚的谣言来。
还好发生这一切的这段日子里时久在休假,好歹是能避一避风头。但他前两天去乐心娱乐和他们老板商量对策的时候还是出了点事儿,有私生堵在公司楼下对他扔臭鸡蛋,并且极其抓马地,袭击者脸上戴的还是和时久同一男团的队友俞此厌的周边口罩。
“我们公司公关这两天也分析过了,有可能是井艺她们团队造的谣,因为我去年和她争过Piki的代言,而Piki本来是要在12号那天发官宣的。”时久说着说着蹙起眉来,“而且我主演的《雪夜花园》定档在春节档,但是这个排片之前被宜梧影业抵制过,可能是触及了院线利益链吧,不知道。
“还有大概上个月初的时候,我粉丝好像大规模举报了小俞他们家的数据造假。那个朝我扔东西的私生我也认识,是一个老是缠着小俞的Omega,还挺臭名昭著的。”
时久连着说完这一大串以后平复了一下气息,抬眼:“许律师,大概就是这样了。”
许亦之点头,又简单了解了一点细节,就终止了录音进程。结束以后,他把手机收起来,道:“这样就可以了。还有,时久先生,你们小路总有没有说过合同要怎么办?来律所不太方便吧,需要指定地点吗,还是要电子签约?”
“明天来我公寓吧。”时久想都没想,“我可不方便再去公司了,再被臭鸡蛋糊一次脑袋路闻歌帮我洗啊。”
他话说得直白,许亦之自打听见要去他家签合同以后表情就有点儿微妙,听完下半句以后就直接皱了眉,答:“可以。流程闻歌都知道的,我记得你们团现在的经纪人好像就是他本人吧,我可以先把合同给他过目。”
时久目光落在他脸上:“嗯,好啊。”
他们各自说完话以后就再没有人开过口。包厢骤然间陷入了一种沉默里,许亦之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羽化的包厢里总会放着香薰,月光透过玻璃,室内禅茶味儿淡淡的,一直绕在鼻尖。
许亦之忽然就不想再待下去了。于是他站起来对对方说了有事失陪,抓着风衣外套就出去了。时久闻言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点头,说回见。
第二门面的柜台后老板早就退了游戏,现在正在和人发消息不知道蛐蛐谁,攥着手机噼里啪啦敲键盘,时不时还抬头看看楼上有没有人下来。许亦之下楼的时候刚刚好和一双鬼鬼祟祟瞟来瞟去的眼睛对上视线,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场面略显尴尬。
“哥,”段一然讪讪搓手,“你下来啦?”
这是废话。许亦之懒得和他说什么,摆手:“我妈知道我在羽化问你来不来我们家吃饭,她今天过生日。”
“啊??!我,我可以不去吗哥,”段一然一下子为难起来,巴巴地看着他:“哥,真不是我有啥意见,但是姨妈那个减脂餐实在太抽象了,哪有芥末酸奶酱配慢煮牛排的啊?我就是个追求煎炒焖炸卤炖的肉食动物,我真品不来这细糠啊哥。”
许亦之看着他这副可怜样子,莫名其妙就被戳中了笑点,今晚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起来:“那就这一回不为难你。不过当然,我也是不想吃那个减脂餐才跟她讲我出去吃晚饭的。”
段一然闻言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哥!太好了,我跟你讲,其实我自打姨妈说她要管理身材吃减脂餐以后我就很害怕她做的饭了,是真的不像人吃的东西啊...”
“行了行了,你差不多够了啊。”许亦之拍他,“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妈要揍我了。”
段一然做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哈。”
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其实如果不算上接了个时久委托的大担子的话,实际上今天应该是挺平凡的一天。家里二老在准备庆祝他妈妈的生日,他姐姐在公司加班,他会回家和妹妹一起再吃点什么东西,然后等姐姐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切蛋糕看电影。
银色的大奔从停车场开到外面滨江路上,夜色下的云雾市笼着柔和的光,市里的那几条主干道在高峰期以后都畅通了不少,并没有太堵。
从羽化回到家大概要三十来分钟这样,路上他姐还打了个电话过来,大概是催他怎么在妈妈生日这天还这么晚回家,快回来吃蛋糕。
许亦之应了她几句马上到家就挂了电话。一首歌刚好在这时结尾,车厢里重新陷入安静。在车子开进隧道的同一时刻,周遭的黑暗和前奏的钢琴音交杂在了一起。
下一首歌是首很标准的流行音乐,带了点抒情风,用了钢琴和贝斯的组合。
青年带着微哑的冷感嗓音从音响里传开,氤氲一整个车厢。
【阳光落在你眉梢】
【我咬笔杆假装思考】
【抽屉里一起回家的纸条】
【还藏着你指尖草木味道】
【蝉声在长廊尽头烧】
【课本底下盖着速写稿】
【我画你弯弯的眼睛】
【黑板上抛物线像你翘起嘴角】
【课本扉页夹着纸书签】
【字里行间种下夹竹桃】
【你总说道"这一行会考"】
【指腹又在吻我掌纹的岛】
【...】
人声响起的瞬间,许亦之方向盘上的指尖一顿。
沉闷了一晚上的情绪忽然就一下子涌了上来,好像墨色在清水里被搅动蔓延,潜在水下的影子忽然破出海面,他快速地眨了眨眼。
他曾经听过这首歌。虽然只是不完整的伴奏版。
这是去年时久个人新专里的主打歌之一,他已经高中毕业七八年了,并且从idol到演员的转型也挺成功的,一发歌却发了个《dearest》,当时还被粉丝调侃了好一段日子“仗打完了知道发枪了”。
许亦之自认不追星,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一些关于时久的事情。比如时久一直是土生土长的云雾人,出身豪门世家,从前一直在本地的一所高级双语学校上学,高中因为和家里闹了矛盾,就考来了环境中上但升学率全市第一的七中当艺术生。
时久十二岁的时候,提前蹲点来学校拐小孩的乐心星探发现他长得好看上去想要他联系方式,被他以为是人贩子,一阵大哭乱跑把保安号来了,两个人高马大保安大哥夹着星探差点把人家扭送警察局,最后还是他妈妈及时赶到时久的星途才被抢救下来没半途截胡。
后来时久高一的时候因为都是艺术生和他队友、现在的MAE星等团队长祝盛分在了一个宿舍,总之许亦之只知道他们两个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在校园里也经常一起出现就对了。
再后来他就和他们团的其他队友一起出道了。虽然现在说来云淡风轻,但其实当时闹出了很大的风波, #时久#、#出道# 几乎成为了那一整个月的热搜词。这是因为时久决赛夜被公司暗箱操作,本来数据排在他后面的内定皇子造假抢了他的出道位,有技术粉扒出来公司做票以后直接引发了超话大爆炸。
一代粉丝们轰轰烈烈闹了一个礼拜,眼见真的有大粉要起诉公司,乐心才慌了阵脚连忙补偿了时久和另一位被抢位队友的出道位。
但讲真的,时久出道以后是MAE末番,这里面别家是不是还动了什么手脚调了数据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公司就只调整了出道位的问题,装死没理番位的事情,加上时久又不想把团关系搞的太差就一直和稀泥,他的粉丝,酒米们就到底没有把事情闹得太大,只不过现在还是动不动提起狗公司就吐两口唾沫,骂乐心前老板不过父母亲节。
对比时久目前的从艺两大风波来讲,许亦之个人认为部分时久粉本身完全就是矛盾结合体。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时候能为了喜欢的idol付出一腔热血的人们现在为什么会在这种一看就是骗局的事情面前马上变了大阵营,一秒转黑痛骂她们曾经最爱的人。
在事情的结果浮出水面以前就这么果断转阵营的人,只会让他觉得反胃。
更不要说忽然被拖入泥潭的时久本人。
他伸手打开车内顶灯。
23岁,时久在蓝岸国际电影节上以《雪葬》一片斩获最佳男主角一奖。
25岁,时久凭借个人专辑《断线重连》在东方风云榜上凭借获得最受欢迎男歌手奖项,其中这一首《dearest》还连霸了某音乐平台音乐榜的top 1半个月,专辑数字销售额超两亿人民币。
再过十三天,时久26岁。许亦之接他这案子的原因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他希望至少在生日那一天,时久可以不要过得太难过。
【To my dearest winter:】
【Your penciled notes in my textbook are love poems I've saved for years.】
他的车在月光下远看就像一个银白色的小点,在公路上快速穿梭。
《dearest》的最后一句播放结束。
他记得时久发这首歌的时候好像还拿了个热搜。
dearest,最亲爱的。
“好甜好甜好甜!宝宝你是最有才的小蛋糕呜呜呜,喜欢喜欢!”
“这次R&B旋律线比上张专辑更流畅,假音处理进步超大!”
“鼓点节奏像心跳声,戴耳机真的好好品...”
“刚在自习室外放,现在全班同学问我为什么跪着哭…”
“破500万播放了!酒米们都给我刷起来,让俞家看看什么叫断层TOP!”
“糖水妹是多久没有吃过好饭了,sorry我们久就是比你们家争气,0X1想和久争蚁rap 1等一万年吧哈哈哈。”
“时久居然发了校园情歌?他最近好反常喵喵喵,像脑袋瓦特了。”
“笑死我了楼上酒米,傻孩子忽然开始怀念青春了。”
...
酒米们的话有些是对的,有些却错了,许亦之知道。
因为他清楚,这首歌并不是时久这段时间才写的。
八年前,时久曾经给他弹过这首曲子。
那天是个好天气,夕阳斜照,浅浅的暖光打在钢琴琴键上,而时久细白的手指就在上面跃动。
也就是在那一天,许亦之头一回这么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喜欢上一个人。
一曲毕了,时久偏转过头来,脸上映着明媚的笑意。
“好听吗,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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