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昨高二那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
她穿着件黑色卫衣,戴着耳机,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附近的马路边上,晚自习的灯光从教学楼里透出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水淋淋的黄色。
她光明正大逃掉了晚自习,林昕的走读生卡实在好用,而班主任早就习惯了她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就算发现,也最多明天再罚她写份检讨。
雨后的路上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踩踏间,溅出的污水打湿了裤脚,裤子的主人却似乎毫无感觉。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手机上的各种软件还在没完没了地推送近期乱七八糟的消息。
景非昨迅速地把推送信息清空,指尖停留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还是熄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把卫衣帽子罩在头上,遮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正准备拐过这条街区,忽然听见旁边的巷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
景非昨皱了皱眉。
这条巷子平时很少有人来,尤其是这种下雨的晚上。她犹豫片刻,还是摘下耳机,踩着水洼往声音的方向走。
巷子里光线昏暗,一个女人靠坐在墙边,长发凌乱地散着,西装外套半挂在臂弯,露出里面被雨水浸湿的衬衫。她低着头,手边倒着几个空酒瓶,玻璃把暖色的路灯折成冷调。
景非昨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喂,还活着吗?”
女人缓缓抬起头。
景非昨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漂亮到凌厉的脸。即使醉得眼神涣散,眉宇间的锋利感依然没被削弱半分。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嘴唇因为酒精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滚开……”女人声音有些含糊,像是习惯性的怒喝,而不是对眼前人的训斥。
她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景非昨怀里。
景非昨被她撞得同样一个踉跄,下意识艰难地扶住她,手掌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肤。
“你发烧了。”她说。
女人没回答,只是皱着眉推开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扶着墙干呕起来。
景非昨站在原地看着她,内心在留下和离开中摇摆,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
“有个醉鬼。”景非昨瞥了一眼靠在墙边的女人,“看起来快不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请问具体地址是?”
景非昨报出了巷子的位置。
“好的,我们会尽快派人过去。不过目前警力紧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景非昨挂断电话,走回女人身边。
对方已经滑坐在地上,头靠着墙,眼睛半闭着,呼吸粗重。
“警察说他们很忙。”景非昨摘下帽子,蹲下来,戳了戳女人的脸,“你能自己回家吗?”
女人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自言自语:“回家?”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哪个家?”
景非昨没说话。
雨又开始没完没了地飘起来,她的衣服已经湿了,头发黏在脖子上,又冷又痒。
女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嘟囔着:“难受……”
她的掌心烫得吓人。景非昨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烧得更厉害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又看了看对方泛白的指节。
“算了。”她咬着后槽牙,再次掏出手机,“喂,120吗?”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把女人抬上担架时,她突然挣扎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景非昨的衣角。
救护车随行的医生问:“家属一起上车吗?”
景非昨本想拒绝,但看着那只死死攥着自己衣服的手,还是叹了口气:“嗯。”
医院的灯光白得刺眼。
……
景非昨坐在急诊室的塑料椅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身上的卫衣被雨水染成了两种深浅不同的黑色,护士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小姑娘,你是她家属吗?”
“不是。”她接过水杯,开始后悔自己刚刚莫名其妙的陪同,“路上捡的。”
护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帘子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医生的询问和女生含糊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医生走出来:“酒精中毒加高烧,已经打了点滴。你是她朋友?”
景非昨摇头:“路人。”
医生迟疑了一下:“那医药费……”
景非昨没有犹豫,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数了数,递过去:“够吗?”
医生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你多大了?”
“十七。”
“早点回家吧。”医生说完,转身走了。
景非昨掀开帘子,看向病床上的人。女人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脸色苍白,又陷入了沉睡,手背上插着针管,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脆弱。
这里没有她什么事了。景非昨在心底告诉自己,却忍不住多看了女人几眼。
出乎自己意料,她最终竟然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随便扯了旁边的纸张和笔,开始画画。
凌晨两点,点滴终于打完了。
护士来拔针的时候,女人醒了过来。她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后迅速变得清明。
她的声音带着紧张的嘶哑:“这是哪?”
“医院。”景非昨把纸折好,塞进口袋,“你喝多了,倒在巷子里。”
“你……”女人盯着她看了几秒,表情带着明显的疑虑,“你叫什么?”
“我还以为你的第一句话会是谢谢。”景非昨突然有些委屈,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只是从床头的塑料袋里掏出她的手机,“你的东西在这。医药费我已经付了。”
女人接过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吗,我用手机转账给你?”
景非昨没应,而是站起身:“钱不用还了,就当积德。”
女人皱眉:“等等。”
景非昨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怎么?”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谢谢。”
景非昨笑了,冲她挥挥手:“下次别喝那么多。”
她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夜空中有几颗星星,亮得像是被擦洗过一样。
景非昨深吸一口气,重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24岁的温瑾站在病房的窗前,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
记忆奔涌向景非昨的速度快得仿佛雪崩,只要一片雪块坠下,剩下的所有都会朝她压下来。即使地点和天气判若云泥,但温瑾此时的脸正在和记忆中那个醉酒的女人不断重合。
因为这部分记忆的复苏,景非昨呆愣在原地,惶然许久,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周遭从喧嚣重新变得静谧,她才回过神:“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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