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昨不太记得校庆那天晚上,她们是怎么离开学校的了。
她只记得在回想起了那段往事之后,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多言,她没有问温瑾为什么会在醉倒在巷子里,温瑾也没有问她为什么逃学。
她没问温瑾,并且表现得淡定。
但实际上,因为这个巧合而产生的震撼,已经像潮湿天气后的霉菌迅速占据了她整个大脑。她由此恍惚得忘记了两个人昨天是怎么走到停车场,怎么上车,怎么回到温瑾的公寓。
甚至到了今天,到了同学聚会的地点,景非昨还处于这样的恍惚之中。
车已经在停车场内熄火了有一段时间了,林昕看着仍旧静坐在原处、没有丝毫下一步动作的意思的景非昨,无语非常:“我的景大小姐,该下车了。”
景非昨这才如梦初醒:“到了?”
林昕伸手去够后座的包。
“嗯,今天去接你的时候,你女朋友的眼神快把我杀死了,我一路硬撑着被人刺杀的恐惧感把你送过来的。”她转头一看,发现旁边的人已经下了车,“喂!”
景非昨和林昕到的时候,包厢里的座位已经坐上了七七八八。林昕说得没错,这次聚会的参与者大部分是她曾经熟稔的,至少还能让她都叫得上来名字。
只是需要低声确认一下:“哪个是欠我钱的?”
林昕努努嘴,像在和景非昨秘密接头:“那个穿白衣服的。”
景非昨看向白衣服。
文艺委员顿时感受到了门口灼热的视线,招呼都还没打,就被吓一了跳:“景非昨,我应该还了你的钱吧?”
景非昨看向林昕。
身边的人振振有词:“当时是我把钱转交给你的,他还没给我当初的手续费。”
景非昨:“……”
高中同学聚会的话题来来去去都是那样:不是在回忆往事,就是在盘问现状,最后以分享各自对其他同学的八卦做结。
流程俗套,但内容的确能迅速勾起这些许久未见的人的共同话题,加上一圈人在学校时相处友好,所以包括林昕在内的所有人都聊得畅快。
除了景非昨。
当初给她诊断的医生说她是自传体记忆缺失,可能是心理创伤所引发的。接收到这个结论的瞬间,景非昨还挺惊讶,高中时期的确发生了一些痛苦的事情,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痛苦影响了她的记忆。
不过事实在此,她也迅速接受了,甚至反应显得有点平淡,反正也只是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者无关紧要的事,对她生活的影响实在微乎其微——除非这个高中聚会重要到关乎人类存亡。
囿于这样有些残缺的记忆,景非昨在热闹的讨论声中只能卡了壳,因为她实在记不起旧友口中那些讨厌的同学长什么样子,以及到底班上的哪对情侣又分手了、又结婚了。
事实上,她本不打算来的,只是听林昕说徐老师会出席,才应了下来。
谁曾想,这个给她过很大帮助的高中老师突然身体不适,又在遗憾中临时缺席了。
注定只是一个摊餐费的平常聚会,景非昨这样想。
“尝尝这个松露焗虾。”林昕看出来了景非昨的心不在焉,将转盘轻轻推向她,低下头对她耳语,“待会的KTV我们就逃掉。”
景非昨摇摇头:“没事,反正我今天本来也是闲着。”
她看着眼前的虾,刚想动筷子,身后的包厢门却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向门口。
只见三个男人站在门口,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最前面那个梳着背头的男人,正在用还沾着泥土的皮鞋尖抵着门框。粗俗的举止和这个包厢内的高雅环境格格不入。
男人的声音像钝刀划过玻璃:“哟,你们怎么就开始吃了?”
景非昨感觉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这三张脸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可某种原始的警觉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下意识抓住餐巾,丝绸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班长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谁叫你们来的?”
背头男人充耳不闻,目光黏腻地舔了众人一圈。
“这次校庆,各班都在组织聚会,怎么就我们班长把我们抛弃了?”他露出一个夸张的困惑表情,突然拍起手来,“景大画家昨天的演讲我们可都听了。我当时真是好奇啊,底下的学弟学妹们知道你当时对同班同学有多么吝啬吗?”
景非昨猝不及防被提及,她转向林昕,发现好友的指节已经攥得发白。
她低声问:“他们是谁?”
“一群神经病,不用搭理他们。”林昕说得轻松,但景非昨还是看见了她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在彰显着她克制的愤怒。
“林昕,你大爷的说谁神经病呢?!”背头男人却耳尖地听到了林昕的声音,顿时像充了气的气球人那样肿胀暴怒起来,“当初景非昨白得一大笔钱,还能眼睁睁看我们穷困潦倒……”
林昕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突然拍案而起,茶杯在震动中翻倒,深褐色的茶渍在白色桌布上迅速晕开:“那是白得吗?!”
坐在后面的班长也出声呵斥:“张三,够了!你们几个人当时想干什么以为大家不知道吗?为了买限量球鞋,为了请外校女生吃饭,天天堵着非昨要钱!”
景非昨的呼吸变得急促。
某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昏暗的楼梯间,伸到她面前的手掌,此起彼伏的“借点钱怎么了”。她按住太阳穴,那里有根血管在疯狂跳动。
背头男人突然抓起一个空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到景非昨脚边。
“她当初得了多少钱啊,五百万!我们就要个零头怎么了?”他似乎要用自己臭味熏天的唾沫星子淹没众人,“结果呢?给王伟那个娘娘腔交学费,给林昕填窟窿,就对我们一毛不拔!”
景非昨仍然没有说话,她的视野突然变得血红。她看见母亲登机前回头微笑的侧脸,看见新闻里燃烧的飞机残骸。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声,盖过了包厢里突然爆发的争吵。
林昕骂了一声,抓起餐刀指向门口:“滚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背头男人终于后退一步,却仍盯着景非昨冷笑:“我们走。不过景非昨,你以为国外躲了几年就完了?校刊记者对你当年的故事可是很感兴趣呢……”
文艺委员抓起一把椅子就要冲过去:“够了!”
男人闪出身,“嘭”一声关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景非昨剧烈地干呕起来,林昕赶紧扶住她,这才发现她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景非昨听到有人在关心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她只感到胸口发闷,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正像玻璃碎片一样,一片片扎回她的意识里。眼前的人脸开始扭曲,灯光晕开成一片惨白的光斑,像曝光过度的照片。她的手指微微发麻,膝盖突然一软,像是有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意识像断电的屏幕,最后一帧是天花板旋转着压下来的画面。
景非昨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天花板仍在旋转,几张脸悬在上方,凑起来像高中时期头顶上的扇叶。
林昕睫毛上还挂着将干未干的泪,问向旁边的班长:“她怎么醒得那么快?还需要打120吗?”
班长再次伸手探了探景非昨的脉搏:“应该只是普通的晕厥,晕厥时间短,现在呼吸和脉搏都正常,大概率没什么大问题。”她按回想起身的景非昨,语气严肃,“十分钟后再起身,有什么不舒服立即跟我说。”
景非昨头还晕得很,她缓了一会儿,有些嫌弃:“就这样躺在地板上?”
林昕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外套垫在了景非昨头下:“医生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一场闹剧过后,所有人都没了心情继续下去。林昕拒绝了几个同学的好意,自己扶着景非昨走向停车场。
林昕一边搀扶着景非昨,一边还在打抱不平:“那帮混球就是当初没问你要到钱,心怀恨意;现在看你过得好,更耐不住性子了。”她嘀咕着,“男的心眼子就是小。”
景非昨看着闷闷不乐的林昕,却笑了:“你现在好像我的丫鬟。”她顿了一下,“但是好像没脑子为我筹谋大计。”
林昕哼一声,仔细盯着景非昨看了两秒,似乎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强颜欢笑。直到发现她真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之后,才松了口气,替她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吧,主子。”
景非昨靠在宽敞的后座,看着车窗外发呆,街景倒退成模糊的光带,林昕还在前面叽叽喳喳地嘱咐些什么,但景非昨觉得一切都仿佛催眠的信号。她的眼皮愈发沉重,最后,像高中时期的每一节数学课一样,彻底地合上了。
林昕又一次把车子停在这个高档公寓大门旁边,不远处门禁的电子屏闪烁着蓝光,显得格外森严。
她侧头看了眼后视镜,问道:“到温瑾小区门口了,该怎么进去?”
没有回应。
林昕疑惑地转过头,发现后座的人歪着头,呼吸均匀,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座椅。林昕抓了抓脑袋,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把人叫醒。可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连在梦里都不太安稳,她终究没忍心。
小区保安已经朝这边张望了两次,林昕叹了口气,她划开通讯录,翻找了许久,才找到温瑾的号码——某一次她和景非昨醉酒通宵过后存上的。
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林昕深吸口气:“喂?温瑾吗?我是林昕。那个……我们到你家小区门口了,景非昨她睡着了,我的车能开进去吗?”
那边好似和物业沟通了什么,林昕很快听到温瑾说:“好了,你开进来吧,第二栋楼下,我会下去。”
林昕得到答复,挂断了电话,启动车子开进地下车库里。她找到第二栋的标识的时候,温瑾已经站在旁边,看起来等待多时。
这个跺一跺脚能让股市抖三抖的、名字让几乎所有二代都如雷贯耳的女人正站在林昕面前,只随便套上了一件羽绒外套,里面是家居服,头发还没扎起,邻家得让林昕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很快,那冷淡的声音瞬间让林昕回过神来:“人呢?”
林昕下车,指了指后座。她只听到温瑾应了一声,就要打开车门,但却没有丝毫要叫醒景非昨的意思。
林昕吃了一惊,下意识抬高了一丝音量:“你不会要直接抱着她上去吧?”
温瑾没出声,淡淡地瞥了林昕一眼。只是一眼,林昕便觉得自己汗毛直立,看着仍在熟睡的景非昨,心里感叹好友良好的睡眠又挽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她忽然想起什么需要留下的嘱咐:“她今天晕倒了,如果她睡醒,记得给她补充点电解质。”
温瑾的眉头皱起来:“发生了什么?”
林昕嗫嚅半天:“她醒了你自己问吧。”
温瑾点点头,并未追问,正要把人带走时,又听见林昕在背后叫她。
虽然背地里和景非昨吐槽温瑾的次数频繁,并且总是出言不逊,但独自面对着正主时,林昕还是有些怵的。
她不知做了多久心理建设,才出声叫住了这个商业大王,一口气道:“温董,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同意和你同居了,但是恋爱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开了头,接下来的倒顺畅许多,“她恋爱期间不出轨、不诈骗,开始也是你情我愿,从没有对不起你什么,我希望你能尊重她的意愿,至少不要伤害她。”
温瑾没有回应,反而问:“你母亲和温氏的合作还顺利吧?”
这个回答在林昕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出于敬畏和惶恐产生的尊重也消失殆尽,而是冷冷一笑:“不劳温董费心了。”
在看到温瑾把景非昨抱出来后,她便立即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温瑾同样转身离开,抱着景非昨一步步走向电梯。
怀里的人睡得毫无防备,脑袋歪在她肩窝,呼吸轻缓地拂过她的颈侧,像小动物无意识的依偎。
房门打开,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温瑾径直走向卧室。她俯身,稳当地将景非昨放进被窝,左手托着后颈,右手抽走压住的外套,床头的小夜灯调至最暗档,暖黄的光沾在景非昨颤动的睫毛上。
温瑾站在床边没动,食指关节下意识蹭过自己锁骨,那里还残留着景非昨发丝的触感,痒意一路钻进血管。
她就这样蹲守在床边,看着睡着的景非昨,从她微蹙的眉心,眼角的小痣,再到高挺的鼻梁,有些泛红的薄唇。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思绪开始发散,她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了记忆的漩涡。
医院的暖气开得太足,让她觉得喉咙发干。这是温瑾的十四岁那年,她因为肠胃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房的窗帘拉着,阳光被过滤成惨淡的灰白色。
她靠在病床上,盯着柜子上的纹路看了很久。已经是住院的第三天,那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只在一次电话里嘱咐她“听医生的话”,派人放下一袋水果和几张钞票,就再无关心。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还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温瑾翻了个身,背对着门。
“妈妈,我想要靠窗的床。”
声音很清脆,像玻璃珠掉在地上。温瑾皱了皱眉,把被子拉高了些。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着消毒水味钻进来。
“哎呀,这房已经有人了……不过空的正好是你想要的位置。”
温瑾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
“姐姐,你吃糖吗?”
一颗包装鲜艳的水果糖突然出现在眼前。温瑾抬眼,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是个小女孩,扎着一条精致的小辫子,鼻尖上还贴着通气贴。
“宝贝,别打扰人家。”女孩的母亲走过来,歉意地对温瑾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女儿看到漂亮的女孩,就会比较粘人。”
温瑾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女孩却不肯走。她踮着脚,把糖放在温瑾的床头柜上:“这个味道最好吃,是橙子的。”
温瑾看着那颗糖,包装纸上印着夸张的橙子图案,边缘已经有点皱了,像是被攥在手心里很久。
“我不吃甜的。”她说。
女孩眨了眨眼:“那你喜欢什么?我有漫画书,还有贴纸……”
“宝贝。”母亲轻声制止,“姐姐需要休息。”
女孩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回到自己的床上。温瑾松了口气,重新躺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女孩的母亲每天都会来,带着热乎乎的饭菜和干净的衣服。她总是轻声细语地说话,给女儿梳头发的时候动作很温柔。
温瑾经常假装睡觉,其实在偷看她们。
有一天早上,她被一阵沙沙声吵醒。
她睁开眼,看见女孩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着她画画。小女孩的膝盖上摊开一本素描本,铅笔在上面飞快地移动。
温瑾问:“你在画什么?”
小女孩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她红着脸合上本子:“没、没什么……”
温瑾没再问,起身去洗漱。回来的时候,隔壁床上的女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她瞥了一眼床上的素描本,里面画的是窗外的风景,角落里还画了一个小小的背影,长发被风吹起。
看起来像是随手的涂鸦,温瑾却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久到阳光终于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画上那个蓝色的小太阳上。
“好看吗?”
温瑾猛地抬头,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过来,正扒着床沿冲她笑:“我用新的彩色铅笔画的。”
她收回眼神:“太阳不是蓝色的。”
“可是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蓝色的。我讨厌来医院。”小女孩理直气壮,又忽然有些羞涩地笑,“不过和姐姐住一个房间以后,太阳又变回红色了。”
温瑾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她没应声,小女孩也不在意,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皮筋:“我给你编辫子好不好?”
温瑾这次回答得很快:“不好。”
“好吧。”小女孩有些委屈地撅起嘴巴,“但是妈妈说我编得可好了。”
温瑾刚想说些什么,又听见小女孩突然问:“姐姐,你很不开心吗?”
温瑾愣住了。
“我来医院打针的时候也不开心。”小女孩自顾自地说,“但是妈妈说,不开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努力控制自己重新开心,才能开心。”
温瑾被这奶声奶气的绕口令一般的话语逗笑了,但只是笑了一下,又垂下眼睛,语气有些失落:“我没有妈妈。”
小女孩的动作停了一下。
“那我把我的妈妈分你一半。”她认真地说,然后张开小手臂,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拥抱,“这样我们都有妈妈啦。”
温瑾知道这只是小孩子天真的玩笑话,却不知为何鼻尖有些发酸。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不是说笑。不知道她跟自己的妈妈说了什么,但从这番“天真的玩笑话”诞世的第二天开始,女孩的母亲总会问她今天想吃什么,会带给她精心制作的热乎乎的饭菜,会替她打好热水,会为她的不适紧张地呼叫医护人员。
女孩甚至还把自己纳入了她的保护圈,父亲新女友的亲戚带着趾高气扬的炫耀意味过来时,这小不点居然还把他们骂走了。
温瑾本该拒绝这一切的,但她却可耻地完全沉溺了。
有一天晚上,女孩突然发烧了。温瑾听见她小声啜泣,她的妈妈抱着她轻声安慰。护士来打了针,病房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温瑾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看见女孩的母亲正轻手轻脚地倒热水。
“阿姨。”温瑾突然开口。
女人吓了一跳:“啊,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温瑾摇头,指了指小女孩,“她……还好吗?”
女人笑了笑:“退烧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疼。”她顿了顿,“你要不要也喝点热水?晚上挺冷的。”
温瑾想说不用,但女人已经倒了一杯递过来。香气飘过来,不是白开水,是热牛奶。
女人说:“医生说你可以多喝牛奶,我还加了点蜂蜜,对睡眠好。”
温瑾接过杯子,温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她小口啕着,甜味在舌尖蔓延。
“谢谢。”她小声说。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声音饱含宽容又温柔的笑意:“我家小鬼说,你现在是我的半个女儿。”
温瑾的眼泪终于在黑暗里汹涌又沉默地流下。
她比女孩要早出院几天。临走前,她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回去,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崭新的彩色铅笔,放在女孩的床头。
女孩正在睡觉,通气贴歪歪扭扭地贴在她的鼻头上,像只可爱的小猪。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牛奶饼干,长长的睫毛在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棕色。
温瑾轻轻地把饼干拿开,免得弄脏被子。
女孩却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地叫她:“姐姐?”
温瑾僵在原地。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你要走了吗?”
温瑾点点头。
小女孩看起来有点难过,但很快又笑起来:“那你以后还会生病吗?”
这是什么问题?温瑾忍不住笑了:“希望不会。”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女孩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急切地为自己申辩,“我也希望你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我只是想还能再见到你。”
温瑾把女孩的被子盖好。
“好好休息。”最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走出医院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医院的走廊上,明亮得刺眼。温瑾站在门口,眯着眼,她努力回忆着女孩病床上方贴着的名字,但那字迹实在挥洒自如,她怎么也拼凑不出女孩的名字。
思绪回笼,温瑾伸手触碰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女孩。
正式认识之前已有过两次见面,也才不过两次见面,但景非昨已经无数次到访过她的梦中,梦里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无数次的梦中惊醒,她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问清这个人的名字。
所幸,万幸,她能够有机会再次遇到她。
私展会上,两个人对视上的瞬间,温瑾猛地醒悟过来,自己的梦境中总有这个人的身影,不是出于少年时的羡慕,不是因为青年时的感激,而是成熟的她那真真切切的心动。
温瑾想起昨天晚上,景非昨回忆起十年前两个人的见面,讷讷地感慨:“原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这样子的啊。”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比你想象中的要早得多。”她轻声地自言自语,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我们真的再次见到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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