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对着那“今日号码已发完”的电子牌,足足愣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试着跟队伍末尾一个看起来面善的老鬼差搭话:“大哥,这宿舍申请,每天都这样?”
老鬼差叹了口气,魂体都仿佛黯淡了几分:“可不是嘛,桥头核心区房源紧张,咱们这些底层鬼差,能申请到的都是远郊的集体宿舍,就这还得排队摇号。这队伍,天不亮就得来排,还不一定抢得到号。我看你啊,新来的吧。不如先去忘川河边找个桥洞将就几晚。”
桥洞?!明秋眼前一黑。生前虽然加班惨了点,但住的也是市中心公寓。死了反而要沦落到睡桥洞?这地府的房价和办事效率,简直比阳间最离谱的一线城市还要魔幻。
摸鱼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明秋蔫头耷脑地飘回判官殿办公室门口,看着那紧闭的石门,内心无比挣扎。进去,面对的是冰山脸上司和如山案卷;不进去,今晚可能真要体验魂宿街头。
最终,对桥洞的恐惧战胜了对上司的畏惧。他硬着头皮,再敲响了门。
这次,过了很久才听见声音,就像里面的人已经陷入工作了。
“进。”东寻的声音依旧冰冷简洁,似乎对他去而复返毫不意外。
明秋飘进去,发现东寻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有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偶尔翻动的玉简证明时间的流逝。
“领导。”明秋挤出个讨好的笑,“那个,后勤部今天没号了。您看,部门有没有临时休息室什么的?”他试图寻找一丝希望。
东寻头也没抬:“部门预算紧张,未设员工休息区。根据《地府员工后勤保障条例》,住宿问题需自行解决。工作期间,不得擅离岗位。”
明秋:“……”好吧,他就知道是这结果。这判官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规章制度复读机。
看来,今晚注定是要与案卷为伴了。明秋认命地飘回他那张小破桌子前,看着那半人高的玉简山,叹了口气。
他抽出那卷程序员的案卷,决定就拿这个硬骨头开刀,至少能打发时间,不用去想桥洞的阴冷。
他沉浸式地阅读起来。案卷记录得很详细,包括程序员生前所在公司、项目组,甚至他猝死前最后提交的代码片段。
明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程序员所在的团队,正在开发一个大型金融交易系统的核心模块,他猝死前,正在紧急修复一个可能导致巨额资金损失的致命bug,代码写了一半,测试还没通过。
明秋作为资深游戏策划,对代码不算陌生,尤其是这种高并发、高可靠性的系统,其复杂程度和压力可想而知。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程序员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对着满屏红光,焦头烂额,心脏承受着巨大压力,最终戛然而止的场景。
这执念,太具体了。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怨气,而是一个未完成的、沉甸甸的责任。
地府传统的“清心咒”、“净化术”对着一段写了一半的代码和一颗悬着的心,能有什么用?难怪技术部的检测仪会宕机,这执念的“信息密度”和“逻辑复杂性”太高了,地府那套粗犷的能量识别系统根本处理不了。
他正琢磨着,眼角余光瞥见东寻站起身,离开了办公桌。过了一会儿,东寻端着一杯散发着淡淡寒气、类似液态玉石的液体走了回来。
那应该就是地府的“饮品”了。东寻喝水的动作也极其规范,没有丝毫多余。
明秋的注意力却被东寻桌面一角吸引了过去。那里看似整齐,但在一摞玉简下方,隐隐露出瓶子的一角,瓶子里似乎装着某种暗红色的液体。
明秋眼神好,隐约看到瓶身上似乎刻着“镇痛”、“安魂”之类的字样。结合东寻之前按太阳穴的小动作,明秋心里有了猜测:这位卷王上司,怕是也有不为人知的压力和病痛。
啧,真是用鬼命在卷KPI啊。
东寻放下杯子,目光扫过明秋,看到他正对着案卷发呆,语气平淡地问:“可有进展?”
若是知道东寻在想什么,明秋估计又会被气到。什么发呆,那叫深度思考!
明秋回过神来,他拿起那卷玉简,走到东寻办公桌前道:“领导,我觉得这个案子,关键点可能不在净化,而在完成。”话语开门见山。
东寻抬起眼,墨色的眸子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我详细看了案卷,这个程序员的执念核心,是他未完成的代码和那个致命的bug。地府的净化手段,相当于要强行删除他的工作记忆,这对他这种责任心极强的人来说,可能反而会激起更强烈的对抗。”
明秋努力找个地府能理解的比喻,“就像您要强行抹去一个判官对某个重要案件的记忆,他会愿意吗?”
东寻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所以,我觉得,或许可以尝试帮助他完成这段代码,修复那个bug。一旦他潜意识里认为事情了结了,执念自然就会消散。”明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东寻沉默了片刻:“地府系统与阳间代码体系不通。如何完成?”
“案卷里记录了他最后的工作环境和代码片段。我想先去案发现场看看,就是那个被影响的办公区。也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明秋提议道,“技术部那个宕机的检测仪,虽然坏了,但基础结构还在,也许我能看看能不能读取一些残留数据。”
东寻的目光锐利起来:“你想动技术部的设备?未经许可,擅动其他部门资产,违反规定。”
“规矩是死的,鬼是活的嘛!”明秋忍不住又搬出了这句口头禅,“领导,您看,信息司那边催得紧,技术部又指望不上。咱们总不能干等着被扣预算吧?我就去看看,不搞破坏,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呢?死马当活马医呗。”
东寻盯着明秋,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有无数规则和风险评估在飞速闪过。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屏幕数据流动的微弱嗡鸣。
良久,东寻终于开口,做出让步:“我带你去现场。仅限于观察和收集信息。未经我允许,不得触碰任何设备。若有违规,立即遣返待分配区,阴德点清零。”
明秋心中一喜,赶紧应下:“没问题!领导您放心,我最有分寸了。”只要能离开这压抑的办公室,有机会实地调查,怎么都行。
东寻起身,走到墙边,伸手在某处按了一下,一道暗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小型的传送阵。
“跟上。”东寻率先踏入阵中。
明秋连忙飘进去。阵法亮起柔和的光芒,下一刻,他们便出现在了一个灯火通明,但却弥漫着一种诡异混乱气息的办公区。
头顶的灵能灯管忽明忽灭,闪烁不定,周围的墙壁上不时窜过一道道扭曲的、如同乱码一样的电弧光。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服务器过载的燥热感。几个技术部鬼差愁眉苦脸地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办公区中央,一个工位被浓密的、由闪烁的“0”和“1”数字流组成的灰色怨气笼罩,一个模糊的魂影坐在电脑前,手指疯狂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就是这里。”东寻言简意赅,“技术部的检测仪在那边。”他指向角落一个冒着黑烟、屏幕碎成蛛网状的古怪机器。
明秋打量着那团数字怨气,又看了看那台报废的检测仪。他生前参与过游戏引擎的优化,对硬件和底层逻辑也算了解。他绕着那台检测仪飘了一圈,发现核心部件似乎完好。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转头看向东寻,眼睛亮晶晶的:“领导,商量个事儿。我不用他们的设备,但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它读取到的原始数据流,我用自己的方法分析看看。”
东寻皱眉:“你的方法?”
明秋嘿嘿一笑,从自己的灵魂储物空间里掏了掏。那是HR给他的新手包里唯一有点用的东西: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据说可以记录和显示简单信息的“灵犀板”。这玩意儿功能简陋,但胜在可编程。
“我试试看能不能写个小脚本,过滤掉怨念的能量干扰,只提取最底层的代码逻辑信息。”明秋解释道,“就像从噪音里提取有用的信号。”
东寻看着明秋手中那块简陋的板子,又看了看那台昂贵的、却已瘫痪的检测仪,眼神复杂。他活了几万年,处理过无数怨灵,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方法。
用阳间的技术思维,来解决阴间的灵魂问题。
这临时工,果然是个“滑头”。但不知为何,看着明秋那带着些许疲惫却闪烁着专注和狡黠的眼睛,东寻心里那根紧绷的、名为“规则”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下。
“仅此一次。”东寻最终沉声道,算是默许了。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诀,一道柔和的金光笼罩住明秋和那块灵犀板,“此结界可护你片刻,免受怨念直接冲击。速战速决。”
明秋心中一暖,这冰山上司还挺细心的。他不再废话,立刻飘在检测仪旁边,将灵犀板贴近数据接口,手指飞快地在板子上划动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嗯,这个信号编码方式有点古老啊,得先转码,过滤阈值设多少合适呢。”
东寻站在一旁,玄色的身影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如同定海神针。他看着明秋专注的侧脸,看着那与地府格格不入的解题方式。
这个临时工,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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