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荡的过程中，他看到有灵魂在一个挂着“地府银行”牌子的宏伟建筑前排着长队，队伍移动缓慢，不时有抱怨声传来；
看到有鬼差抱着厚厚的、散发着灵光的东西，快步走进一扇写着“档案司”的大门；
还看到几个穿着类似技术员服装的鬼差，正围着一个不断冒出电火花的古怪机器争吵不休，机器上贴着“实验品-危险”的标签。
这一切都让明秋感到熟悉又陌生。死亡没有带来安息，而是将他投入了一个更加庞大、规则更加森严、且充满了他生前最为熟悉的职场规则的系统中。
跟着导航七拐八绕，他终于来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区域。飘入一条相对安静的回廊，回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石门，门上刻着不同的部门名称和编号。
偶尔有鬼差抱着卷宗或闪着灵光的设备进出，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办公室。”明秋念叨着，停在了一扇尤为高大的石门前。
门上方挂着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办公室”，旁边还有一个小电子屏，正滚动显示着部门信息：
【怨念化解部|负责人：判官东寻|当前KPI进度：65.3%（未达标，警告）】。
如果明秋还有心的话，此刻或许会沉一下，可惜他没有。
心里想着：看来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死后都分不到个肥差闲职，直接掉进了坑里。
明秋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并不怎么整齐的临时工制服，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准备面对他的新上司，那位听起来就不好惹的判官东寻。
咚咚咚。
“进。”声音从门后传来。
石门无声无息地滑开。明秋飘了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判官服，衣料上有暗金色的繁复纹路流动，庄重而威严。
五官深邃，线条利落，一双眸子是纯粹的墨色，此刻正低垂着，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淀了岁月的气息，让人无法准确判断其年岁。
这就是判官东寻？明秋心里嘀咕，长得倒是人模鬼样。不对，是鬼模神样，就是这气场，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万阴德点没还。
“临时工明秋，报到。”明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散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鬼在判官殿，也得装装样子。
东寻终于抬起眼，他的视线在明秋那身穿得歪歪扭扭的临时工制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迟到了三息。”东寻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压力，“按例，扣除今日基础阴德点零点五个。”
明秋：“……”三息？那不就是几秒钟？地府计时都精确到这种程度了？还有零点五个阴德点？他全身家当才十个！这上司是周扒皮转世吗？！
“领导，我刚到地府，接到您的话就立马赶来了。导航不太熟，路上还有点堵。”明秋试图解释，用上了生前对付老板的惯用伎俩。
东寻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地府导航系统由技术研发部最新更新，误差率低于万分之一。幽都核心区通道在此时段通行效率为百分之九十八点七。你的理由不成立。”
明秋噎住了。这数据张口就来，看来是个较真到极点的主。他只好认栽，讪讪道：“是，领导，下次一定注意。”
东寻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手指快速滑动着：“你的基本信息我已看过。怨念化解部负责处理因执念过深无法正常进入轮回的滞留灵魂。工作性质特殊，需要高度的责任感、纪律性以及”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你虽是临时工，亦需严格遵守《地府员工手册》及部门规章。”
他抬手，指向办公室角落一张积了层薄灰、看起来像是刚从库房拖出来的小木桌，上面空空如也，连个杯子都没有。
“那是你的工位。部门近期任务繁重，积压案卷众多，没时间给你适应。这是部分亟待处理的‘高危滞留灵魂’案卷，限你三日之内熟悉完毕，并提交初步处理思路。”
说着，他手一挥，桌角那摞起码有半人高的玉简卷宗，就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飘到了明秋那张小破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明秋看着那堆成小山的卷宗，眼睛都直了。【三天】【熟悉完】【还要提交思路】，怎么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就有点听不懂了呢。
他生前最恨的就是这种不考虑实际情况的deadline！
只能祭出那一招了，【职场摸鱼第一式之申请缓冲期】。
“领导，是不是有点太急了。”明秋试图挣扎一下，“我刚死，连宿舍都没申请，生活用品也没领。对这儿的业务流程一点都不熟，能不能先给点时间安顿一下。”
东寻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冰冷：“宿舍分配需向后勤保障部提交申请，流程审批约需七个工作日。生活用品可凭工牌至地府便民服务中心兑换，所需阴德点自行承担。部门不提供带薪安顿时间。工作期间，严禁处理私人事务。”
明秋：“……”好家伙，拒绝三连，条理清晰，依据充分。这判官是把《员工手册》背下来了吗？
看着东寻那副“工作时间请勿闲聊”的冷硬侧脸，明秋知道，自己遇上了职业生涯中最难搞的那类上司：能力极强，要求极高，不苟言笑，且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跟他讲条件，无异于对牛弹琴。
咸鱼哲学第一条：当无法改变环境时，先假装适应，再寻找机会偷懒。
“是，领导，我明白了。”明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飘到那张小破桌子前。椅子是硬木的，坐上去。
虽然灵魂没有实质重量。依然感觉硌得慌。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卷玉简，入手冰凉，用意念读取，一行行信息涌入脑海：
【滞留灵魂编号：甲柒叁贰】
【生前身份：程序员】
【死亡原因：过劳猝死】
【执念表现：怨念缠绕生前工位，导致所在办公区灵能电路持续紊乱，已影响周边三个部门正常办公。初步净化无效。】
【危险等级：高危】
【关联影响：技术研发部新型‘代码怨念检测仪’因该灵魂执念干扰宕机，信息司借机发难，要求我部限期解决，否则削减预算。】
明秋嘴角抽搐。好嘛，第一个案子就是硬骨头。过劳猝死的程序员。这执念得有多深啊，居然还能影响到地府的设备。地府这系统防火墙做得不咋地啊。
他又翻了几卷，什么【躲藏至档案司深处，拒绝沟通的鬼】、【怨念化为黑雾侵蚀地府网络的鬼】……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难怪部门KPI不达标，这处理的都是些什么鬼仙案子。
他偷偷瞄了一眼办公桌后的东寻。对方依旧沉浸在工作中，侧脸线条绷紧，偶尔会抬手按一下太阳穴，虽然动作很快，但明秋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疲惫。
明秋偷偷打开个人界面，点开之前那条未读消息。好家伙，居然还是东寻发的报到通知，文字版。
不由得叹息一声，他的地府打工生涯，看来注定不会轻松。唯一的安慰或许是，至少这里，不用再担心猝死了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发出一阵音乐。
“进。”东寻的声音依旧简洁。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上还隐约能看到两个小犄角的年轻鬼差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东、东寻大人，您要的关于‘代码怨念’的分析报告，我们部尽力了，但还是没法完全解析那个灵魂的执念核心，主要是咱那检测仪自己也趴窝了。”
东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周身的气压瞬间更低：“技术研发部承诺的修复时间。”
“这个，这个阿傍主任说，还在排查bug，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小鬼差汗都快下来了。
“告知阿傍，若明日午时前无法修复，本月跨部门协作评分，我会如实填写。”东寻的语气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却让那小鬼差浑身一抖。
“是是是，我马上回去催！”小鬼差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了。
明秋在一旁看得分明。这上司，对外也这么硬刚啊。不过，技术部门掉链子，确实挺让人上火。他生前可没少被不靠谱的程序猿坑。
东寻的目光再次落到明秋身上，似乎才想起角落里还有这么个新来的临时工。“案卷看完了？”
“看了一部分。”明秋老实回答。
“有何见解？”
明秋想了想，决定稍微露一点锋芒，免得真被当成纯废物扫地出门，那可就真要回去排队一万年了。
他指着那卷程序员的案卷道：“这个案子，技术部搞不定，或许是因为思路不对。程序员的执念，很可能跟未完成的代码或bug有关。也许可以试试从技术层面入手，了解他生前到底在做什么项目，卡在了哪里。”
东寻深邃的眸子看了他几秒。半晌，他才淡淡道：“想法尚可，做起来困难。”
“总会有办法的，”明秋耸耸肩，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呸呸呸，死鬼还能让执念难倒。规矩是死的，鬼是活的嘛。”
东寻似乎被这句“死鬼”噎了一下，表情有瞬间的微妙。他不再理会明秋，重新看向屏幕，丢下一句：“案卷尽快熟悉。明日我会检查你的进展。出去吧。”
这就赶人了？明秋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低气压中心。他赶紧应了一声，飘起来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黑玉办公桌后，那个玄色的身影依旧挺直，沉浸在数据和卷宗的世界里，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独，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固执。
明秋心里啧了一声。真是个古怪又难搞的上司。
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开。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后勤部申请个宿舍，再想办法弄点阴德点换点生活必需品。至于那堆案卷，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咸鱼的生存之道，就在于绝不把今天的烦恼带到明天，能拖就拖。
然而，当他按照导航飘到后勤保障部所在区域时，看着那从门口一直排到忘川河边的长队，以及队伍前方那块写着：
【今日号码已发完，请明日赶早】的电子牌时，明秋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地府的“社畜”生活，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他的摸鱼大计，从第一步就遭遇了重大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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