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轻蔑鱼一样游过楚庭眼底,“一个贤妃尚且斗得艰难,你指望她去拦周秉文?”
“她是拦不住。”萧时运懒洋洋支着下巴,没计较楚指挥使的态度,“但昭惠皇后可以。”
她漫不经心丢开手里的玉佩:“楚大人忘了前世的流言了吗?”
虽说昭惠皇后逝世多年,但姑侄同嫁一夫到底不光彩,周秉文不愿惹色令智昏的非议,于是想出来这么个龌龊法子。
——既然皇帝没错,脏水就只好泼在她身上了。
上一世至宫宴开始,萧时运和周秉文皆未出现,直到半个时辰后,周秉文以身体不适为由,让萧家女留宿内宫。
是以第二日封妃的旨意还没下来,她蓄意勾丨引魅惑君上的流言就传遍宫城,连前朝都知道了。
没有周秉文的授意,内廷有几个脑袋砍,敢把这种消息放给外臣。
楚庭静静注视着眼前人,他以为会在那张漂亮得几乎惊心动魄的脸上看到恨,厌恶,或者怨毒,浓稠凄厉,一如诏狱那些声嘶力竭的冤仇。
然而萧时运若有所思垂眼,却是全然的平静与从容。
他实在意外。
燕然勒功威震漠北的一代名将,怎么可能容忍这样卑劣的诋毁。
“前世那么多血海深仇,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劳神。”萧时运似是看出他的疑惑,云淡风轻喝了口茶,“也多亏周秉文的虚伪,至少我现在不用太担心宫里突然来一道封妃的旨意。”
姓周的要脸啊。
可既要又要的下场,往往是。
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昨日周秉文虽有恤赏,却没提赐勋的事,怕还是贼心不死,想算计我入宫呢。”萧时运唇边勾起一点刻薄的嘲讽,“我虽有心成全他,却需要楚大人帮个小忙。”
她抬手,轻轻点了点楚指挥使腰间缇骑司的符牌,笑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皇上如此深情,我这个做臣子的,又怎么舍得让他只对着替身伤怀,痴心错付呢。”
夜晚,承明宫。
昭阳殿一室珠玉璀璨,画帘织金绣彩,罗慕半垂。此刻宫女皆被遣出内室,榻边人妆饰卸尽,只斜插一支素簪松挽发髻,依然是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妩媚雍容。
有人轻巧推门,丽妃将绣棚搁在一边,起身往炉内添了些香:“数年未见,想不到萧将军不仅能杀敌平寇建功漠北,连这深宫禁苑都能来去自如,本宫当真佩服。”
萧时运毫不见外地拿了块糕点吃,清甜可口,香而不腻,也算上一世宫里为数不多值得怀念的东西。
丽妃耐心等她吃完,又喝过茶,才道:“萧将军的提议确实诱人。可我想不通,将军为什么要帮我?”
萧时运让送她出宫的宫女给丽妃带了句话。
我可以助娘娘击败贤妃。
彼时她的宫女满心惊疑,丽妃却想,萧行歌这个侄女可真是有意思。
一个久居边关的武将,连宫妃品阶都未必理得明白,竟然说,要帮她斗贤妃。
她看着眼前人,轻巧止住她的话,唇边笑意嫣然:“让我猜猜,你不想入宫,对吧?”
萧时运动作顿了一下,也笑:“娘娘喜欢这皇宫吗?”
丽妃沉默片刻,道:“我知道皇帝的心思,若他真提起此事,我可以帮你进言劝阻。”
她常伴御侧,自然察觉到周秉文看向萧时运时,眼底晦涩的欲丨望。
萧家女今年二十一岁,换位思考,丽妃也不想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男人。
更何况君心凉薄,抛开帝王的权势,她实在不觉得周秉文有什么值得倾心的地方。
丽妃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你要知道,皇帝若执意要你入宫,没有人能让他回心转意。”
她们并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您并不需要为我做太多。”萧时运递给她一小包粉末,“下次周秉文留宿昭阳殿,把这个添到香炉里。”
丽妃没有接那东西,只迟疑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时运盈盈凑近眼前的宫妃,在对面反应过来之前,顺势握住她的手。薄薄一方纸贴在两人掌心,丽妃听到萧时运笑:“丽娘娘别害怕,这只是臣对皇上一点心意。”
“臣不会损伤龙体,更不会置您于大逆不道的死罪。”她迎着丽妃警惕的目光,字句轻缓,“您去查查李美人宫里的小印子,会有线索的。”
“不过得快点,要是贤妃抢先灭了口,事情就不好办了。”
可惜小康子死的太早,原本还想让他多给丽妃吐点东西。
她白日随口提起,才知是楚庭动的手。
楚指挥使虽说事做得急了点,倒也挺贴心的。
丽妃安静和萧时运对视片刻,慵懒笑起来:“你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不进宫?”
即使萧时运藏得很好,她却依然在那双黑而亮的眸子里,看到蛇一样蛰伏的恨意。
仿佛时机成熟,她会毫不犹豫将毒牙刺进猎物咽喉,一击致命。
萧时运不答她的话,只笑:“未免夜长梦多,娘娘还是尽早把皇帝请来昭阳殿吧。”
她凑近丽妃脸侧,声音又低了些:“不然皇上可能会先发现您顺水推舟,让玉昭仪毁容的事。”
“你——”
“嘘。”萧时运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唇,瞥了眼丽妃头顶波动的黑字,若无其事退远,“时候不早了,臣该回去了。”
“能让对手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丽娘娘可千万别错过。”
萧时运出了承明宫,等在暗处的楚庭走过来,问:“丽妃答应了?”
“她会照做的。”萧时运笑,“我不入宫,她斗倒贤妃,便有登临后位的可能。这么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拒绝。”
和贤妃那个恋爱脑不一样,丽妃爱权势尊荣,唯独不爱周秉文。
前世丽妃能与她相安无事,一则有贤妃这个劲敌,二来萧时运无心争宠,丽妃知她身不由己,也多少震惊于周秉文的无耻,如今一切尚未发生,她自然不想再给自己多个对手。
况且丽妃也不干净。
玉昭仪虽因为贤妃的暗害发桃花疹失了圣心,可在药里做手脚,让玉昭仪脸上留疤的,却是丽妃。
估计丽妃会和上一世一样,用贤妃平账,不过不妨碍她吓唬一下这个女人。
这宫里腌臜事这么多,她既然能知道李美人和玉昭仪的事,是不是还知道别的秘密呢。
丽妃有了忌惮,才不敢过河拆桥。
两人出了宫,楚庭讲:“皇帝要我盯着你的动向。”
“放心,明日见过陆相之后,我会乖乖待在郡邸,不让楚大人为难。”
“陆逊业?”楚庭有些意外地转过头,“他不可能帮我们。”
萧时运去见他倒也不算可疑,陆家和萧家是旧交,又有姻亲,当年周秉文上位,两家各出了一半从龙之功。
但他是周秉文的老师,实打实的帝党,忠心耿耿。萧时运要是敢在他面前暴露一丝反心,立刻就能被老丞相押送天牢上陈皇帝。
“见一见也无妨,有些话楚大人不好开口,但是他能。”萧时运云淡风轻笑了笑,又问。沈平川有什么异常吗?
楚庭摇了摇头:“你怀疑沈平川?”
“沈家清寒,沈平川出仕前一直生计艰难,那个双鱼佩玉质上乘,不像是他的东西。”她惋惜瞥身边人一眼,“楚大人要是能多点记忆就好了,说不定你前世查到过什么疑点呢。”
之前楚庭说,他的梦停在她身死。
他不知道宫人第二日在火场发现了沈大人的尸体,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疑点……楚庭想了想说:“前几日沈平川给陆相长子递了帖子,但陆明臣没见他。”
“陆明臣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月初。他们之前交游不少,但这次沈平川听完门房回话,离开时脸色不太好看。”
之后两人再无联系。
萧时运听罢思忖片刻,道:“陆明臣一向敏锐,应当是察觉了什么。”
真有趣,沈平川也盯上了陆家。
京城,陆府。
陆逊业历经两朝,官场尔虞我诈磨出的疲惫和戒备沉甸甸蚀在脸上,让他看上去远比实际的年龄更加衰老。他听萧时运讲明来意,漠然端茶。
“西北战事平定,萧将军若再图进身之阶,不担心物极必反,登高跌重吗?”
她竟然想让他在朝中进言,帮她谋个世职。
萧家已有镇西侯的爵位,萧时运如此贪心,当真年少轻狂,未识功高震主的隐祸。
“我是想退啊。”萧时运迎着陆相的审视,佯装没明白他的暗示,语气平静,“可皇上不愿放过我呢。”
她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脸:“您见过昭惠皇后,对吧?”
陆逊业闻言皱眉。
他自然见过镇西侯的妹妹,可萧时运提这个做什么。
皇帝不愿放过……
陆相怔愣半晌,忽然放下茶杯,呵斥道:“放肆!你可知讪谤君上是什么罪过!”
萧时运注视着眼前人的恐惧,无所谓笑了笑:“圣上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您也不希望他因此留下话柄,被后世非议失德吧。”
陆逊业这种重道奉理的老学究,当然无法容忍周秉文自行其是。
“陆相放心,我在边关吃够了沙子,只想领个虚职留京荣养。”
他狐疑看眼前人:“你不想回西北?”
萧家新上阵的小辈里,萧时运无疑是最好的将才。
方才片刻的交谈里,他能在她身上看到桀骜的血性。
这样一个人,会甘心留在京城?
“想啊。可是一家平安更重要,不是吗。”她慢慢喝了口茶,字句平直,“您帮我,既能维护皇帝声誉,还能消皇帝疑虑,何乐不为呢。”
周秉文忌惮萧家的军权,若陆逊业进言,把萧时运留在京城,也是个表忠的好机会。
她最终在陆相那里拿到了满意的回答。
离开书房时,一个月白襕衫的男人与她迎面,拱手道:“见过萧将军。”
来人方过而立,眉目分明,风骨清峻,唇边一点笑意,显出春温清湛的平和。
君子天庙器,峤然千丈松。
是陆相长子,陆明臣。
“陆公子此番归家,可是回心转意,要在京中长住?”
她听父兄提过,陆相刚直,陆家长子却敏锐精明,当年周秉文上位,陆明臣在背后谋划不少。
只是不知为何,新帝登基,他却自言无心科举,离京游历去了。
上一世她和陆明臣并无交集,但若这样的人再为周秉文所用,会成为她的劲敌。
要不找个机会先干掉他?
“我已打算于下月初去荆湖。”陆明臣好脾气笑笑,“天地山河广阔,若只困囿京城,未免可惜。”
她听出他话里一点道不明的喟叹。
但结合楚庭给的信息,她怀疑陆明臣是想躲沈平川。
不论怎样,他肯离京就好。萧时运想。不然她要妄造杀业了。
从陆府出来,萧时运确如答应楚庭的那样,乖乖回了郡邸。毕竟该做的事都已做完,接下来,她只要等承明宫递出消息即可。
以丽妃的得宠程度,估计不出三日便会来找她吧。
别让她等太久啊,丽娘娘。
未想当夜楚庭翻进她房里,语气急切:“丽妃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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