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运盯着头顶的帐子静了片刻,慢慢叹了口气,起身问:“怎么了?”
都忙了两个晚上了,就不能让她好好睡个觉吗。
烦死了。
夜色沉沉压在头顶,四下灯火缄默,唯有巡夜的梆声敲过街道,空脆寥寂。
萧时运跟着楚庭潜进宫城,也大致听完了事情经过。
丽妃给周秉文新绣了件寝衣,前几日才送进长安宫,今夜周秉文穿着它招幸了一个宝林,好巧不巧,胸口的蟠龙刺绣莫名其妙洇开一片鲜红,宛如血渍,看着确实不太吉利。
那宝林是贤妃宫里的人,贤妃自然也就知道了。
两人一唱一和添油加醋说是丽妃心怀怨怼,在宫中行厌胜之术诅咒皇帝,才致蟠龙渗血,若放任不管,恐酿成大祸。
长安宫对口相声讲得精彩,偏偏弘昌帝又格外忌讳这个,一怒之下令丽妃禁足等候发落,还关押了她身边所有的宫人。
现在承明宫和外界音信断绝,楚庭趁人不察去见了丽妃一面,她知道他是萧时运的人,求他们想想办法。
萧时运听完愣了一会儿,脸遮在斗篷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庭见身边人不说话,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问:“萧将军害怕了?”
“楚大人误会了。”萧时运闷闷瞥他一眼,“我没什么好怕的。”
她只是没睡醒。
并且很艰难忍住了几句脏话。
如果说刚刚萧时运只是心烦,现在听楚庭讲完,更可谓怨气深重。
——所以,就是这种封建迷信的破事在吵她睡觉?
萧时运盯着长安宫的方向,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
贤妃,你最好有事。
但无论如何,丽妃还有用,她得保住这个女人。
是以她问楚庭:“那件寝衣还在吗?”
“贤妃原本说要拿去烧了,陶仲节借口厌胜之术余孽未清,骤然焚毁邪物可能会损伤龙体,暂且把物证封在了八卦楼。”
陶仲节,周秉文身边的方士。
萧时运:……
萧时运:什么魔法对轰。
“带我去看看那个寝衣。”
她不信神鬼,所谓蟠龙泣血,无非就是绣缎的工艺有问题导致掉色,或者被人做了手脚。
前者概率不大,不然尚功局织染司织造局一干人等早就携手去见阎王了。
“两刻后侍卫换岗,可以趁机溜进去。”
“那我们先去见丽妃。”萧时运正要走,忽然动作顿住,疑惑问,“陶仲节为什么帮丽妃保存证物?”
这人生性谨慎,平日常以修行为由把自己闭锁在八卦楼,少与旁人交际。
她不记得前世他和丽妃有往来。
楚庭静了片刻,道:“是我的意思。”
他顶着萧时运的凝视,艰难解释了一句:“李美人掉的那个孩子,是他的。”
萧时运想。今晚的惊喜还挺多的。
她就知道那一胎有问题。
前世她进宫时,周秉文宗丨筋丨弛丨纵,说银样蜡枪头都是夸他了。
不然也不会招陶仲节进宫,偷偷摸摸炼一些奇怪的方术。
但弘昌帝硬件不行这个问题比较严重,吃药也救不了的那种。
年轻的时候可能行过那么一小会儿吧,毕竟昭惠皇后嫁给周秉文第二年,生了先太子,早年也有两个宫妃生过皇子。
那时候姑姑爱周秉文爱得情真意切,为他从边塞回了京城,自囿后宅,不太可能背叛他。
现在看来,恋爱脑实在害人啊。
可惜太子三岁时早逝,余下两个孩子也没能平安长大。
以至于弘昌帝至今膝下无嗣。
萧时运很难不怀疑是他质量有问题。
她听丽妃说过,周秉文当初很看重李美人这一胎。
那时候萧时运腹诽,后宫多年无所出,好容易有喜讯证明自己能行,他当然看中。
没想到根本不是他的。
真是上不得台面啊,周秉文。
不过陶仲节颇得弘昌帝宠信,楚庭既然捏着他的把柄,后面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她这样想着,随手捏了捏身边人的脸:“这次做得不错。”
楚庭:?
昭阳殿。
萧时运冷眼看楚庭熟练用迷药放倒守在殿前的侍官,警惕走进殿内。丽妃站在正殿中央,事发不过几个时辰,比起上次她们见面,她却骤然憔悴了许多。
“救救我!”她抓住萧时运手腕,眼底惊惧凄惶,“我没有诅咒皇上的理由,一定是贤妃害我。”
她现在困在承明宫,既看不到所谓的物证,也联系不上自己的宫人,只能指望萧时运查出点东西了。
她不想死。
这个女人既然能知道她和贤妃之间的算计,一定也有办法救她。
丽妃太用力,豆蔻殷红的指甲掐进皮肤,萧时运感受着腕间薄而尖锐的刺痛,却没拦她的动作,平静问:“绣寝衣剩下的丝线在哪?”
丽妃眼神放空片刻,说:“搜宫的内官拿走了。”
也封在八卦楼。
萧时运和她桌边坐下,视线扫过昭阳殿空荡荡的桌案,又问:“平日是谁收着那些彩缎?”
或许是因为眼前人的从容,丽妃逐渐冷静下来,垂眼思量片刻,说了两个名字。
萧时运转头看看楚庭,示意他记下。
她简单问过丽妃几个问题,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对眼前人说:“我去看看那些物证有无不妥,在收到我的消息之前,不要妄动。”
她看着丽妃头顶跳动的数字,反握住她的手,语气放轻了些,安抚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其实那些锦缎丝线经手人太多,承明宫的宫人,尚功局的司彩司制,甚至任何出入库房的人,都可能下手。
他们现在来不及查。
萧时运问这些,不过是先稳住丽妃,省得她在周秉文面前惊惧失言,做出什么蠢事来。
事已至此,先去看物证吧。
八卦楼坐落在长安宫北面,位于外朝和内廷的分界处,是历代侍奉君王的方士修道炼丹之地。子不语怪力乱神,朝臣多少都有点不待见这个地方。
但皇帝喜欢。
萧时运和楚庭从楼后小门上了二楼,内里陈设堂皇,全然描金错彩的铺张与宏丽,即使她已见过两世内廷的煊赫,依然震惊周秉文的奢靡。
也不怪文臣一直争谏劝阻弘昌帝兴建殿宇,这一室的装潢若能换成军饷,能为多少士兵裁制冬衣安养家眷。
她压下心底的嫌憎,谨慎绕过隔断,举灯照向挂在架上的衣服。大概是为让周秉文安心,寝衣上还胡乱贴了几张符纸,边缘颤巍巍随风微晃,滑稽的可笑。
萧时运略微倾身,仔细看过胸前的蟠龙刺绣。无论丽妃爱不爱周秉文,在讨好君上这件事上,她都做得很用心。针线细密,刺绣生动,还绞了银线在鳞间,灯影移过布料时,粼粼照开一片辉光。
只是龙身上几块褐红的污渍斑驳,着实碍眼。
她小心翼翼将灯移近了些,见丝线缝隙除了些褐紫的结块,似乎还有点泛白的结晶,于是抬手摸了摸刺绣。
彩线织成密而硬的纹理磨过皮肤,萧时运低眼捻了捻指腹细碎的白色颗粒,粉末蒙在指尖,有轻薄的滞涩。
她把灯递给楚庭,凑近闻了闻那一块刺绣。
若有若无的辛冲蹭过鼻尖。
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她又示意身边人靠近。
楚指挥使认真分辨了半晌,忍不住皱眉:“是姜黄。”
不愧是朝廷鹰犬,鼻子就是灵。
萧时运腹诽了一句,转身走向旁边的格架:“看看余下的丝线有没有类似的痕迹。”
无论清理的再仔细,做过的事,总会留痕迹。
他们翻过几卷线轴,终于在一卷白色丝线上发现了和刺绣相似的结晶。
“贤妃身边有织染司或者尚功局的人吗?”
前世并没有这件事,萧时运也不确定,究竟是谁帮贤妃想出这么精细的手段来栽害丽妃。
楚庭思量片刻,犹疑道:“今夜侍寝的宝林有个哥哥在工部织染所当差。”
“那多半是她了。”她把手里的线轴丢给楚庭,“几股线按照颜色分别在苏木、姜黄和石灰水里泡过,晾干后织在一起,平日看不出什么异样,可一旦受潮,姜黄苏木遇碱水变红,颜色就渗出来了。”
至于到底是周秉文磕丨药之后身体燥热出了汗,还是玩了什么鸳鸯戏水的花样,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跟丽妃说一声,让她和周秉文申冤去吧。”萧时运嫌弃翻了个白眼,“我要回去睡觉了。”
弘昌帝虽然迷信神鬼之说,却也不至于证据摆在眼前还不讲道理。
而且他最讨厌别人利用他的心思。
丽妃如果聪明的话,应该知道,这是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萧时运回到郡邸时已是五更,她潦草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天亮后听到丽妃脱困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她还是挺佩服这女人的执行力。
萧将军正准备打赏带话的宫人,又听见对面说。皇上为了补偿丽妃娘娘受的委屈,今夜要留宿昭阳殿。
补偿?
给那玩意侍寝,算补偿吗?
工伤才对吧。
萧时运腹诽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她今夜又睡不成了。
就不能让她多睡一会儿吗?
萧时运这样想着,无奈揉了揉额角,又忍不住叹气。
算了,算了,为成大业,多熬几个时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该准备动手了。
周秉文,这份深情,你可要好好说给正主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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