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袅袅炊烟在晨曦中摇曳，山脚下沉睡的小镇渐渐苏醒，青石板路上行人三五成群，或笑或闹，很是欢快。
茶馆里来了几个人，一身短打衫，坐下后要了一壶茶水并两碟小菜，而后就开始大声地谈天说地，丝毫不怕旁人偷听。
“喂，听说了吗，剑宗的林新正杀妻证道！！”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据说啊，他那道侣是他下凡历练时候，在凡间的结发妻子。”
“啧啧，那怎么搞成这样，都杀妻证道了？”
“这你不懂了吧，那林新正啊，修的是无情道，他们无情道剑修一向是这样的。”
“如此狠心？”
“如此狠心！”
茶馆里人来人往，郁云开悠悠捧着一杯茶，静坐在窗边，听着耳旁时不时传来交谈声，车马声，瓷器起落碰撞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浅尝一口清茶，细细品茗，满口芳香。
那林新正她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她二师兄，一个古板，不苟言笑，满身肌肉的重剑爱好者。修的也不是无情道，是太上忘情，至于杀妻证道，那纯属谣言，这谣言怎么来的，就说来话长了。
一个月前，二师兄带队去西南荒漠诛杀邪修，谁知道在围攻邪修时不小心误伤了一只讹兽。讹兽，面容姣好，身形如兔，能说会道且最擅长说谎。
那讹兽逃走后便四处散播谣言，说二师兄冷酷无情，杀妻证道，还编得有头有尾，细节也不放过。二师兄苦不堪言，这一个月都在到处找那讹兽，没想到二师兄的谣言都传到这儿了。
哎，师兄，我们剑修的风评就是这么被拉低的。
明明之前只是被吐槽穷、抠门和不解风情，怎么近年来急转直下朝着人渣的方向发展了。
退一万步说，天道怎么可能允许杀妻证道的人成仙呢，这分明是入魔了才对，只可惜在真相面前还是劲爆的八卦更引人注目。
她又浅酌了一口茶，听到旁边又有一人说“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他那道侣是他的小师妹啊？”。
“咳咳咳！”郁云开猝不及防咳了几下，引得旁边几人都转头看她。
这其中怎么还有她的戏份啊？二师兄再不抓住那讹兽，她都要替他出手了。
郁云开没有理会旁边几人的视线，她招招手，叫来了小二。
“客官，一共十颗灵石。”这小二是个练气期的小修士。
修仙界，没钱也得打工，啧。
离开了茶馆，她正准备回宗门，就看到路边的小摊上有百绫布卖，她心中一动，这正适合用来擦剑，再回过神来，已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转身时不小心和一修士撞上，那人发出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郁云开连忙弯腰去扶她，她一面念叨着“对不住”，一面伸手搀扶起那人，正要放手时，那人却反手拉住她，向她凑了过来，另一只手扒拉下脸上的琉璃墨镜，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她。
郁云开忍不住向后撤了半步，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看装扮好像是个卦师，手里拿着个罗盘，穿着一身黑白道袍，道袍上还打着个补子。
她扯了扯嘴角道“这位道友，你没事吧？”那人不说话，只是拿着罗盘，绕着她踱步了两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年轻卦师又猛地凑到跟前来，盯着郁云开的眼睛说“道友，相逢既是有缘，在下璇玑阁弟子，可要算上一卦，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只要九十九颗灵石即可。”
郁云开以剑柄抵着她的肩，将她稍微推开一点，心想璇玑阁确实是修仙界最有名的卦师宗门，是所有卦师心中的梦中情宗，就像剑宗是所有剑修的梦中情宗一样。
但是吧，这外面给人算卦的，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是璇玑阁，打着璇玑阁的名头招摇撞骗，一点儿都不靠谱。
这小卦师看起来也一副不可靠的样子，倘若是平时，她也不介意结个善缘，毕竟是自己把人撞倒了，但是她现在一颗灵石也没有。
郁云开实话实说“我现在一颗灵石也没有”。
那卦师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番，低声说“剑修啊。”卦师暗自思索，又是一个把灵石全花剑上的家伙，可不好得罪剑修，一个个榆木脑袋，偏偏很能打，近年来更是朝着冷漠无情的人渣方向发展。
“也罢，也罢，这位道友，我观你眼眉逢春，面带桃花，但是印堂发青，这是桃花泛滥，有桃花劫的前奏啊，道友一定要认清身边人，否则只怕是要情劫难渡咯。”
卦师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说到最后还摇摇头，颇有些唏嘘地感慨。
说罢卦师挥挥手转身走了“报酬就下次再取吧，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郁云开望着卦师的背影，卦师临走前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脑子里。
桃花泛滥，情劫难渡，我吗？
她自问常年在剑宗追随师尊修炼，日常相处最久的是陶盆里的睡莲，幽潭里的两尾锦鲤。这小卦师，莫不是看错了吧。
又仔细思索一番自己一脉的现状，常年闭关的师尊，爱酒如命的大师姐，古板沉迷做任务的二师兄，以及一心练剑的她。
很好，都是正常人。
她摇摇头不再把卦师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先回宗门吧，唤出灵剑，站在剑身上捏了个诀，便御剑飞行而去。
过了半日，天边隐隐泛白，群山间云雾缭绕，飞鸟走兽穿梭在林间，清脆的鸟鸣不时响起。
穿过山林，一步步爬上登仙梯，恢宏的山门便展露在眼前，山风拂过，翠竹沙沙作响，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行走其间，路过几位身着素衣的修士，有同门认出她，微微拱手道一声“郁师姐”，她颔首致意，一路行到任务堂，将任务令牌并仙草交还回去，任务堂将一袋子灵石递给她，她又有灵石了。
她们一脉居住在清远峰，师尊住在峰顶，她挑了山腰的一个小院落住，山泉水自峰顶源源不断流下，在山腰处积成一幽清潭，清潭中养了两尾红鲤鱼，潭边植了一棵桃树，每年三月便纷纷扬扬落了满地芳菲。
剑宗讲究清修，不问凡俗，不贪红尘，因此她的小院乍一看也同凡间的农家小院没什么区别，并不是话本子里想得那般精美华贵，以白玉为砖，琉璃为顶。
郁云开自灵泉中泡了个澡，解解乏，灵气滋养着她的身躯，僵硬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打开了，晦气被消解，整个人焕然一新。
捏了个诀除去身上的水汽，换了一身白衣，在榻上好好睡一觉。
听着窗外微风拂过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偶尔有三两声鸟叫虫鸣，她逐渐困顿沉沉睡去。
郁云开久违地做了一个梦，天空宛如被鲜血晕染一片赤色，狂风肆虐，屋顶的瓦片被掀飞，劈里啪啦碎了一地，参天古树被拦腰折断，落叶被风卷上云梢。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她在一座塔里，四周很暗，仰面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凉的石板，头顶悬挂着红绸，红绸上以金线绣着梵文，余光里能看到白衣侍者手持法器站在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如石柱般矗立在那儿。
好疼！！
钻心刺骨的疼牵动着她的神经，她浑身颤栗，汗珠自额角缓缓滑落，她微微偏头，看见自己的手被匕首钉在地上，鲜血涌出沿着地上的凹槽慢慢流动。
郁云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下一秒梦境崩塌了，阁楼、红绸和白衣侍者全都灰飞烟灭。
她又进入一片空旷无人之境，无边无际没有天地之分，突如其来的浓雾卷席了她，白茫茫一片，没有方向，不知该去往何方。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郁道友。”
“小师妹。”
“云开。”
“阿云。”
有女有男，有老有少，有的声音她认识，有的声音她不认识。
转瞬，迷雾散去，她回到自己的居所，竹屋、桃树和幽潭是她安心的地方。桃树下站着一青衫男子，身姿挺拔，清雅俊秀。落英纷飞，有桃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清风牵起二人的发丝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他在同她说话。
“师姐……”
她的头好晕，根本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沉浸其中，忘了这是个梦，忘了她自己。
她认识了一个人，是剑宗新入门的弟子，他叫陆知白。
“师姐可还记得，你在凡间杀死了假装河伯作恶的鲤鱼妖，当时，我也在被救的人群中，师姐诛杀恶妖的身影一直印在我心里。”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一定要踏上仙途，一定要来剑宗。”他说他是为她而来，他从凡间历经艰险来到天山，一步步爬过登仙梯，在门派大比上过五关斩六将就是为了走到她面前。
“剑宗那么多人，我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让师姐看见我，才能亲自对师姐说一声感谢。”彼时，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眸，心绪有些复杂，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过了好久才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无足挂齿。”
从此，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们一同游览山川湖泊，看过远山雪，听过叮咚泉，走过春夏秋冬，直到心意相通，结为道侣。
“师姐，我好高兴。”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不是？”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合籍大典上，那把剑贯穿她的胸腔，将她的心搅个稀碎，刻骨铭心的痛加诸在她的身上，她难以置信，想要质问却没了气力。
“对不起……”她听见他在耳边说，眼前天旋地转，终究陷入一片黑暗。
郁云开梦中惊醒，她身体冰凉，呼吸急促，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瞳孔紧缩，久久缓不过神来。良久，她坐起身，单手扶额，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露在外面的手青筋乍现，屋内的器具止不住地颤抖，玉瓶上绽放出几道裂缝，而后“嘭——”的一声碎成几片。
她心里有一个念头在咆哮，她要——
找到他！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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