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模拟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星巢里的氛围轻松了许多，连带着林蕾哼歌的声音都更响亮了。
路旸和江屿之间的互动也明显增多，虽然依旧围绕着项目，但那种无形的壁垒似乎消融了大半。
路旸会直接拿过江屿的杯子帮他加水，江屿也会在路旸调试时，默不作声地递上他需要的工具，指尖的触碰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刻意的回避。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
一天下午，路旸去物理实验室借精密量具，回来路过高三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时，无意间听到了里面传出的熟悉声音。是潭易谦和吴哲，似乎正在和李老师讨论着什么。
“……李老师，我们组的模型在算法优化上遇到点瓶颈，想请教一下您关于多体系统数值模拟的稳定性问题。”是潭易谦温和有礼的声音。
“没问题，易谦你说说看。”李老师回应。
接着是潭易谦描述问题的声音，夹杂着一些专业术语。
路旸本无意偷听，正要离开，吴哲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刻意的抱怨：“唉，其实我们本来进度能更快的。要是江屿在我们组就好了，他最擅长这个。可惜啊，被七班那个路旸拉走了。他们组听说找了个废弃阁楼？环境肯定不行，设备也跟不上，真不知道江屿怎么想的……”
路旸的脚步顿住了。
“小吴！”潭易谦的声音带着点责备，“别这么说。江屿有自己的选择。路旸同学能力也很强。”
“能力强？”吴哲嗤笑一声，音量没压住，“易谦哥，你是没看见！那天在江屿家，他连我们讨论的基础算法模型都听不懂，就在旁边干坐着！江屿跟他一组，不是被拖累是什么？我看他就是仗着住得近，死皮赖脸……”
后面的话路旸没有再听下去。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让他手指攥紧，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大步离开。他不是气吴哲的贬低，而是气他那句“死皮赖脸”对江屿选择的侮辱，更气他提到“在江屿家”那次——那是江屿的私人空间，吴哲凭什么拿来说事？
回到星巢，路旸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江屿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光带着询问看向他。
“没什么，遇到条乱叫的狗。”路旸把量具重重地放在桌上，语气冰冷。
江屿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懂这个比喻。林蕾和沈静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路旸没解释，拿起工具开始干活，但动作明显带着火气。
过了一会儿，潭易谦竟然出现在了星巢门口。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路旸同学，江屿，在忙呢？打扰一下。”
四人停下手中的活。江屿看着潭易谦，没什么表情。
“易谦哥？有事吗？”林蕾问道。
“哦，是这样，”潭易谦走进来，目光扫过初具规模的模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道，“我们组在做多体系统模拟时遇到点算法稳定性问题，听说江屿在数值计算方面很有心得，想来请教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请教？路旸心中冷笑。刚才还在办公室跟吴哲一唱一和，现在又来装好人？他刚想开口拒绝，江屿却先一步说话了。
“什么问题？”江屿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潭易谦立刻拿出几张写满公式的纸，指着其中一个复杂的方程组：“就是这里，在迭代到第N步时，能量误差会突然放大，导致轨道发散……”
江屿接过纸，仔细看了起来。他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划过。
路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的火气更盛，却又不好发作。他干脆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用力地打磨着一块金属件，发出刺耳的噪音。
林蕾和沈静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几分钟后，江屿放下纸，声音清晰而冷静：“你的初始条件设定在边界值附近，数值方法本身引入的截断误差在迭代累积后被放大。建议换用辛积分算法，或者，在这个位置加入一个小的阻尼项。”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写下一个修正公式。
潭易谦看着那个简洁有效的公式，眼中露出真诚的赞许：“妙！太感谢了，小屿！解决了我们大问题！”他笑着拍了拍江屿的肩膀。
江屿的身体在他拍上来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那你们忙，不打扰了！”潭易谦心满意足地拿着公式离开了。
阁楼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路旸打磨金属的噪音，比刚才更响了。林蕾和沈静大气不敢出。
江屿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绘图笔，却半天没有落下。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路旸用力打磨的背影。
那背影绷得很紧，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路旸。”江屿忽然开口。
路旸的动作顿住，但没有回头。
“……不用在意。”江屿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怪的、试图安抚的意味，“算法问题，解决了。”
路旸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我在意的是这个吗？！”他盯着江屿的眼睛，“我在意的是有人跑到你家里，对你指手画脚！还在背后嚼舌根，说你选错了队友，被人拖累！”
江屿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路旸听到了那些话，更没想到他的怒火是源于此。
他看着路旸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纯粹的、为他感到不值的火焰。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被陈屿白拍肩带来的不适。
“我……”江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他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张陈屿白留下的、写着问题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社恐的压力，而是因为一种汹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什么你！”路旸打断他，语气依旧很冲，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你愿意跟谁一组是你的自由！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他说完，像是发泄完了，又猛地转过身，继续用力地打磨那块可怜的金属，仿佛要把所有的怒气都磨掉。
林蕾和沈静彻底石化。
江屿看着路旸倔强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攥得发皱的纸。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纸一点一点地抚平。
他的指尖在路旸为他怒斥的话语上轻轻拂过，眼底翻涌着深沉的光。最后，他将那张纸仔细地折好，没有放回原处，而是塞进了自己深蓝色笔记本的封套夹层里。
他什么也没再说，拿起绘图笔，重新投入计算。
只是这一次，他挺直的背脊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紧抿的唇角也柔和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路旸那带着怒火的维护，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远比他想象中更大的涟漪。
阁楼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路旸背对着众人，打磨金属的噪音已经停了，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林蕾和沈静交换了一个惊恐又八卦的眼神，用口型无声地交流着：“吵……架了？”“为了江屿？！”
江屿重新沉浸在计算中，笔尖在深蓝色的纸页上流畅移动，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是他偶尔会停下笔，目光落在笔记本封套鼓起的那一小块——里面塞着那张被抚平的、带着路旸怒意的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套边缘。
路旸终于转过身，脸上余怒未消，但已经冷静了不少。
他没看江屿，径直走到工作台另一边，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像是在压下最后一点火气。
“那个……”林蕾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试图缓和气氛，“沈静，日食演示的解说词框架你弄好了吗？给我看看？”
“啊？哦，好了好了！”沈静连忙从记录本里抽出几张纸递过去。
路旸放下水杯，走到模型旁，开始检查滑轨的润滑。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江屿也站起身，走到控制电脑前，调试着模拟日全食的灯光变化程序。
两人各忙各的，中间隔着忙碌的林蕾和沈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和……未散的暖流。
“路旸，”江屿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回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帮我看看‘地球’阴影区的光晕模拟，参数调了几次，边缘还是太生硬。”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仿佛刚才路旸的爆发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自然地将话题拉回了共同的项目上。
路旸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投影在幕布上的模拟光晕，确实边缘锐利，缺乏真实日冕那种朦胧扩散感。他走到电脑旁，站在江屿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仔细看着屏幕。
“光强衰减曲线的问题？”他微微俯身，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流，“这里，线性衰减改成指数衰减试试？或者加个高斯模糊滤镜？”
江屿依言修改参数。
屏幕上生硬的边缘果然柔和了许多，呈现出更自然的过渡光晕。
“嗯，可以。”江屿应了一声，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调整着参数细节。
“再减弱点中心亮度，模拟日冕。”路旸补充道，身体又靠近了一点，几乎能闻到江屿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淡淡的、属于纸张和墨水的冷冽气息。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
他没有避开路旸靠近的气息，只是专注地看着屏幕，按照路旸的建议调整。两人并肩站在电脑前，盯着跳动的光影，之前的隔阂在共同解决问题的专注中悄然溶解。
“完美！”林蕾看着幕布上柔和逼真的光晕效果，小声赞叹。沈静也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路旸直起身，看着调试好的效果，心里的最后一点郁气也散了。
他瞥了一眼依旧专注的江屿，对方侧脸线条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沉静而认真。
他忽然觉得，跟潭易谦那种人置气，实在浪费时间。
他拿起工具，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懒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行了，光晕搞定。林蕾，你的‘地球’模型该上最后清漆了，别偷懒。”
“知道啦路老板！”林蕾笑嘻嘻地应道。
星巢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路旸和江屿之间，虽然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那种无形的壁垒似乎被路旸那场直白的怒火烧穿了一个洞，让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信任和理解的暖流得以悄然流通。
江屿在递工具给路旸时，指尖不再刻意悬停，而是自然地交接。路旸在江屿陷入计算沉思时，会直接把需要他确认的零件放在他笔记本旁边，敲敲桌面提醒，不再需要反复叫名字。
路旸：走着瞧！[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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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暗流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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