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山一带山势起伏高逾百丈,绵延千里,初春时节,山中风雪漫天,行人举步为难。
但见洁白的山路上散落着一长串蜿蜒的脚印。一个臃肿的身影在这漫天飞雪中行进。竟是个清秀伶俐的姑娘,她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肥大冬衣,微低着脑袋,眯着眼睛前进。
大风直直灌进里衣,粗暴地拽出一条丑模丑样的小鸟护身符。这是她的师姐秋然的手笔。再看一眼果然太丑了,这挤眉弄眼的样子就像是在嘲笑她。还是塞回去吧。
宁安走的很慢,有一部分是天气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件大冬衣。租它的时候,老板听说她要到涟山去,特意选了一件厚实的,大的能给门口站岗的石狮子穿。怕她穿不好,老板把衣服使劲裹在她身上,还用了麻绳扎住袖口的地方,看起来就像只大粽子,走两步喘三下。
即便是这样,走了半天身上也冻僵了,又累又饿,她要找的人也没有痕迹。
她此刻本该在云香山的贤人馆,与众位同修一起聆听结业成功的佳音,却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找人。
其中缘由还要从四天前说起。
今年是她破例被允许参加结业考核。考核以八日为限,完成任务。
宁安的任务是到山下的香兰镇外处理一只作乱的姑获鸟。她费了一番功夫来搜寻它的踪迹,找上它的时候,这家伙还在偷偷跟踪一个落单的小孩。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妖物够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犯案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虎视眈眈的修士。下山第二天她就完成了任务,只是没来得及上报,眼看时限将至,她却千里之外的大山深处回不去了。
现在,她要尽快完成一件私人委托赚足盘缠好回师门。
委托人是个生意人。他与对山的商人约定两日内交货,可**天日过去了都不见人影。
“我与明兄他们约好了的。从前大概一天内就能送到,想着现在天气不好稍微晚点也不妨事,可这太久了,听说他们是直接走了涟山道,我担心他们在路上是不是遇上麻烦了,”委托人邓老爷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几天听说涟山驿站换班的人也没回来,大伙都说是不是碰上了妖物。”
确实反常,但正常来说失踪人口,官府应当先派人找。邓老爷却说涟山是个三不管的地带。
早年官府修建高塔开山伐木与涟山的妖怪们结下不小的梁子。妖怪头子更是恨不得把他们堆肥种树,屡次放狠话威胁。官府不听继续去,结果这些人昂首挺胸地去了,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一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官老爷气不过,特意请了昆仑的大修士来除妖。修士一听,维护家园也不算作乱啊,便走人了。后来,官府也不管那块地方了。
听起来,本地妖怪还是些讲理的,不会是他们作乱。本地人也知道这一点但大家就是害怕,所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她这个修士来办。
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是互惠互利的事。便答应下来,打听了路线,奔着涟山道就去了。
又顶着呼啸的雪风埋头前行了数十步,宁安开始犯困了。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块模糊的黑色的斑点。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它,似乎是个小屋,越靠近,屋子的轮廓逐渐清晰。屋子,外围有一圈院墙,院落的大门紧闭着。
幻觉吗?
幻觉也值得哭一哭。忽然一朵大雪花“刷”的一下吹进眼里,痛了一下。
小屋依旧清晰。
“桃祖保佑,我有救了。”宁安瞬间清醒了,拖起冻僵的身体跌跌撞撞的赶过去。
她在进山前仔细打听过,山区中间是有个供旅人休息的小驿站,且常年有人接待,即便冬季也会留人值守。想来正是此处了。
会有热水、吃食吗?还没走到屋前,脑袋里就洋溢起在暖和屋子里吃饭休息的幸福感。
站在门前她先整理好自己被吹的凌乱的头发,再叩门。
连叩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她又看了看那院墙,这高度她轻轻一跃就能跳过。谁知刚一抬脚,身上几圈厚布就把她拽下来,也多亏了衣服厚摔下来身上也没有感觉。她在墙边蹦了半天也跳不起来一点,只得以最难看的姿势手脚并用熊爬上墙。
攀上墙顶的一刻,一阵战栗爬满全身。
小院里没有人影,没有脚印,积雪自然地积了两尺厚。
“人都去哪了?”
她赶忙翻下墙头查看。院中有一个马棚,棚里的几匹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尸体冰冷坚硬。旁边还放着邓老爷提到的货物。
她赶忙到正屋门口。
门上贴着一张结界符。这种符咒有封闭空间、自成结界的作用,是修士入门必学,新手一天之内就能掌握。此符虽然好学,但要细细,研究气息或是声音也能被它阻隔。
在门上贴结界符,显然是要封住屋里的东西。
她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门内传出微弱的谈笑声,声音虽然小但清晰,像耳语一般。有一人笑了笑,随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此人又笑了笑,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然后他又笑了……
宁安听得头皮发麻,靠在门上久了又闻见屋内隐隐渗出甜腥的气味,吓得赶紧从门上退开。
大冷的天惊出一层汗,她立刻抓起那个小鸟护身符猛吸几口。这小护身符虽没有灵力加持护佑,但里装了些清神醒脑的药材,闻了瞬间冷静。因为抓的太用力,小护身符都被揉成个球,一展开,大小眼的小鸟图案瞪着她。虽然它丑,但是现在握着它却无比的亲切。
“管它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心一横,推了门。
刹那间结界符开始鸣叫并剧烈抖动起来,然后啪的一声掉落了下来。她将符纸放到怀里,便去开门。
门关的结结实实,一般力道打不开,只好猛的一拽。
嚯的开启了一道口子,大风猛的扯着木门。宁安闪身进屋合上门。
呼啸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宁静。刚从白茫茫的雪地来到没有一丝亮光的屋中,眼睛看不到前方,只有一片黑暗。但鸡皮疙瘩立刻就爬满了一身,因为浓重的臭气带着丝丝甜腻直冲脑门,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咽了咽口水,尽力让眼睛快速适应黑暗,缓缓抬头望向四周。她的眼睛扫过黑暗中渐渐看到远处站着几个身影,忽然见眼前一步的距离有一张白色的脸,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对着自己。
轰的一声,后背撞上身后的门板。门外的寒气顺着木门把她冻了个冰凉。
她同时看到几张嵌着黑洞的煞白面扭过来,那些脸转过来时发出咔咔声,不由得心跳加快。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活尸,特点与藏书阁中书籍记载别无二致。
活尸是灵魂死亡但依然可以活动的尸体。他们没有灵魂但身体僵硬速度很慢,在这期间他们会对声音产生反应,但动作相当迟缓,一般没有攻击性。
书中记载过的唯一一次大批数量的活尸是在夭都人妖战中出现。文中记载:当时部分修士们为了快速提升自身实力,采取一些不恰当的做法,抽走大量罪犯魂魄。
这种行为毫无人性,只在**上看到几句。
她心知此事干系大,默默记下,回去之后还是报告给师傅。
随后安静绕开眼前一个活尸,在屋中观察起来。
屋子分内外两间,外间摆着几张招待旅客的桌椅,大概七八个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他们一动不动,身体枯瘦如衣架,但脑袋却会僵硬的转动。可怜他们本是活生生的人,却成了现在这模样。
见他们不能行动,她顶着几双直勾勾的视线上前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外间共七人,其中六人正是她要找的商队成员,另一人从服装和腰牌来看是驿站的驿丁。
与外屋只有一墙之隔的内屋,房间的门打开着,一道油腻的门帘分隔开两个屋子。
帘子在寂静的屋子里缓缓飘动,可以隐约看到内屋的地面。
这帘子晃晃悠悠的让人心慌。这时候再晃出个人,她可真要吓死了,索性一把将门帘扯下来。
内屋是个厨房,一个身材壮硕的人背对着门口在做菜的长桌前站着。这人胖胖的与外面几具骷髅一样的人完全不同,或许这是个活人。
她走近轻轻唤了两声:“劳驾,这里…”
咔咔咔。
那人闻声脑袋僵硬的慢慢转动起来。他的眼窝深凹、大脸蜡黄、尸臭浓郁。
“哎,我受不了了”。她心里叫苦。
这人也是尸身一具,只是他比较胖尸体消耗的更慢。
至此失踪的人全都在这里了,邓老爷那里有了交代。
整理好思绪,先前被吓退的疲惫再次涌上来。她在外屋寻了个空位坐下,外屋一群活尸体就细细簌簌看着她,再伴着漏风的墙壁传出的呜呜声,简直要把人的天灵盖掀起来。只好到内屋厨房,这里只有一具会动的尸体,比较自在,可惜没有凳子,不过那地面还算干净堪比床榻般诱人,什么礼数体面全扔脑后,直接坐下。
一旁的“厨子”也不管这边,低着头看着菜板上蔫烂的菜叶。
宁安也看到了那烂菜叶,咽了一口口水。
她太饿了,现在需要放下脸面去拿尸体手上的烂菜叶垫垫肚子吗?
不!
不行!
还有没有点修士的风骨了,让同门知道自己饥寒交迫到干这种事,怕是脸都丢遍全师门了。
她赶紧摇摇头,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无意间瞥到,桌子下露出一个圆筐。
里面有能吃的东西吗?
不过筐子被“厨子”的身躯挡住了,但再不吃东西,开春了,她一定也会被抬出去。
她在桌前蹲下身子,突然发现冬衣太厚重了,挤在一旁拿出筐子有点费力。
喀喀喀。
头顶传来脖子转动的声音。
虽然清楚他不会攻击自己,但还是心里发毛。他的腿挡着筐子不好拿出来,又用力往外拽。
只要稍稍拽出一点,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就要看到了。
轰!
宁安紧张之下,到手的筐子,一把被她推出去,刷的站起来差点和正在转头的厨子撞个照面。
只见外屋的大门忽然打开,门外的风雪一拥而入。
她即刻抓起符箓,向门口看去。
门口没有人。
门口最好不要有人,来者未必是友。
因着这一阵动静,屋里的尸体都刷刷刷地看向门口,似乎也在寻找着,是否有一位新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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