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华中学,开学伊始的空气总是格外躁动。
暑气未消,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比天气更热烈的,是教学楼前广场上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百团大战”。
林汐觉得自己像一颗被误投入沸水里的冰块,正在这片喧嚣中迅速融化、窒息。
“同学!动漫社了解一下!每周有放映活动,小姐姐超多哦!”一个戴着猫耳发箍的学姐热情地塞过来一张色彩斑斓的传单。
“篮球社!是兄弟就来打球!”隔壁摊位的学长拍着篮球,砰砰声震得人心慌。
“文学社,寻觅灵魂的栖息地……”
“化学社,带你见证奇迹的时刻!”
各种声音、色彩、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晕眩的漩涡。
林汐死死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低着头,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艰难穿行,像一尾逆流而上的、惊慌失措的小鱼。
“对不起,不用了……”
“谢谢,我……我再看看……”
她重复着苍白的拒绝,对每一个投来热情目光的人报以仓促而尴尬的微笑,感觉脸颊肌肉都快要僵硬了。
社交恐惧症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围活力四射的世界彻底隔开。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速的心跳,咚咚咚,敲打着鼓膜。
“呼——”
终于从人潮最密集的区域挤了出来,林汐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了教学楼后一条僻静的走廊。
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壁,她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气。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尚未平息的急促呼吸。
果然,这种热闹的集体活动,还是不适合她。
她有点后悔答应室友一起来“逛逛”了,此刻室友早已不知被人潮卷到了哪个有趣的社团前。
“真是完美的一天。”她小声嘟囔着,对自己无奈的处境感到一丝懊恼。
然而,老天爷似乎觉得她还不够倒霉,几滴冰凉硕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啪嗒”一声在她脚边晕开深色的水花。
紧接着,雨幕毫无缓冲,哗啦啦地倾盆而下,瞬间将天地连成白茫茫一片。
“不会吧!”林汐哀叹一声,手忙脚乱地翻找背包侧袋——空的。
她这才绝望地想起,早上赶公交车时太过匆忙,那把印着小雏菊的阳伞好像被遗忘在座位底下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抱着书包,狼狈地寻找避雨处。
教学楼的走廊虽然能挡雨,但风裹挟着雨丝,蛮横地扑打进来,很快她的裤脚和帆布鞋就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必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视线在雨幕中慌乱地扫视,最终锁定了不远处一栋被茂密爬山虎覆盖了大半的红砖老楼。
那栋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透着一股被时光浸润的沉静与疏离,与远处新校区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大楼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它门口有一小片突出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灰色屋檐。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林汐弓着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
躲到屋檐下,她才来得及细细打量这栋建筑。楼不高,只有三层,窗户多是老式的木框绿玻璃,有些玻璃甚至带着波浪纹。
雨水顺着爬山虎的叶片汇聚成流,潺潺而下。门口挂着一个旧得快要褪成白色的木牌,上面用黑色毛笔字写着——“图书馆(旧馆)”。
字迹边缘模糊,仿佛即将被时光彻底擦除。
这里太安静了,静得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与几百米外广场上的喧闹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风却越来越大,斜扫的雨丝不断侵袭着她本就不大的容身之地。
单薄的夏季校服很快抵挡不住湿气的寒意,她抱着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待下去真要感冒了。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伸出手,推了推图书馆那扇厚重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
“吱呀——”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声响,门居然没锁,应声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一股复杂的气味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是旧书页特有的干燥微酸的香气、淡淡的灰尘味、老木头被雨水浸染后散发的潮湿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过去”的沉静味道。
里面光线很暗,异常安静。
好奇心像一只悄悄探出头的小兽,暂时压过了社恐和不安。
鬼使神差地,林汐稍微用力,将门又推开了一些,侧身挤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瞬间将外面的风雨声隔绝了大半,世界变得更加静谧。
大厅十分空旷,高耸的天花板上挂着老式的吊扇,纹丝不动。
阳光无法直接照入,光线主要来自几扇高窗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了的漫射光,昏昏沉沉。
无数深棕色的木质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顶天立地,书架上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脊泛黄的旧书,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
林汐放轻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地板是旧式的木地板,有些地方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些书架迷宫中穿行,手指偶尔划过一排排书脊,触感微凉。
这些书大多出版年代久远,很多她从未听说过。
她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里的氛围,安静,无人打扰,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故事感。
比起外面那些需要强打精神应付的热闹,这里让她感到安心。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走廊最深处的某个房间门口。
这扇门与其他房间的统一制式木门不同,它看起来更旧一些,门上用白色油漆写着某个已经被覆盖、但依稀能辨出轮廓的旧社团名字——“古典文学研……”,后面的字看不清了。
而在这模糊的旧名字下面,则贴着一张崭新的、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是清晰的宋体字:
【时隙调查社 - 活动室】
“时隙调查社?”林汐小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和好奇,“调查……时间缝隙?好奇怪的名字,从来没听说过。”
门是虚掩着的,一道暖黄色的、不同于大厅昏暗光线的光芒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她正犹豫着是立刻离开,还是满足一下好奇心凑近看看,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刺啦——哔哔哔——”的、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刺耳杂音,格外突兀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紧接着,是一个略显清冷、带着点不耐烦和专注的年轻男声:
“啧……还是不对。干扰太强了。到底是哪个频段?难道计算公式有误?”
是在调试收音机吗?这么老的楼里,还有人用这种老古董?
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越来越强烈的好奇,林汐屏住呼吸,像只警惕的小猫,悄悄凑近门缝,朝里面望了进去。
房间不大,看起来以前是个储藏室。
靠墙堆着几个盖着防尘布的旧纸箱,角落里散落着几把缺了腿的椅子。
房间中央,一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桌上,赫然摆放着一台极其老旧的、带着硕大喇叭的黄褐色电子管收音机!
那款式古老得林汐只在爷爷奶奶家的老照片里见过,像是从上个世纪穿越而来的物件。
一个清瘦挺拔的男生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弯腰,专注地摆弄着收音机的旋钮。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的手指修长,正在一个个泛着金属光泽的旋钮上仔细地调节着。
收音机里不断传出混乱的电流嘶嘶声、模糊走调的音乐片段、以及某个遥远电台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
“嗯……这个也不是……能量波动不对……”他自言自语着,语气里满是专注和困惑。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嗡——!!!”
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毫无预兆地发出一阵极其尖锐、极其不正常的蜂鸣!那声音不像电子设备发出的,反而更像某种生物垂死的凄厉哀嚎,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动,连门框都仿佛在共鸣!
背对着她的男生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痛或冲击了一样,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猛地向后仰头,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甚至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而门外的林汐,在这股尖锐诡异的声音强行灌入耳朵的瞬间,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拍!
她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晃、一黑——紧接着,不再是堆满杂物的活动室和男生的背影。
视野变得模糊、晃动,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盈满眼眶,让一切都扭曲变形。
视线死死地、绝望地盯着下方——水泥地上,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漆面都有些磨损的暗红色钢笔,摔成了触目惊心的两截,笔帽滚落在一边,深蓝色的墨水像绝望的血液,正从断裂处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丑陋的、湿漉漉的痕迹……
一股巨大到无法抗拒的、近乎实质的悲伤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那情绪浓烈、尖锐、冰冷,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某种重要的东西彻底碎裂的崩溃感,疯狂地涌入她的感知,让她浑身冰冷,胃部抽搐,几乎无法呼吸。
“不要……”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清晰的哭腔和颤抖,“……红色的笔……摔坏了……很重要的……不能坏的……”
活动室内那刺耳的蜂鸣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收音机喇叭里残留的、微弱的电流“滋滋”声,像垂死生物的余烬。
世界恢复了安静,窗外的雨声再次变得清晰。
男生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锐利而警惕地射向门口:“谁在那里?!”
林汐猛地从那股诡异的情緒幻象中被拽回现实!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无意识地推开了门,正一手死死捂着发闷的胸口,脸色苍白得像纸,站在门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出来,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这才看清男生的样子。
眉眼干净利落,鼻梁很高,嘴唇因刚才的突发状况而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未定的警惕和一种极其锐利的探究,正牢牢地锁定着她。
完蛋了!偷看被发现了!还说了奇怪的话!
社死瞬间乘以一百!
林汐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滚烫得能煎鸡蛋,巨大的尴尬和想要逃跑的本能瞬间攫住了她。
她语无伦次地仓促道歉,声音都在发抖:“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路过……躲雨……听到声音……我、我这就走!对不起!”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要转身逃跑,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里,或者让地板立刻裂开一条缝把她吞进去。
“等等。”男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少了一丝锐利,多了一丝急促和疑惑,成功地将她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他快步走到门口,目光在她苍白惊慌的脸上和微微发抖的身体上扫过,眉头紧紧蹙起,带着强烈的不解和好奇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红色的笔?摔坏了?你怎么会知道……?”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顿住了,但眼神里的探究光芒却愈发炽盛。
他的追问像是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林汐混乱的核心。
她更加不知所措,脸颊烫得吓人,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根本不敢看他,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我也不知道……”她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带上了哭腔,“就是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感觉很难过……对不起,我可能……产生幻觉了……或者低血糖……我这就走,真的对不起!”
她试图再次道歉并逃离这个让她无比窘迫和害怕的地方。
男生却没有让开,反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审视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之前的警惕和惊疑,慢慢转化为了某种难以置信和更加浓烈的、近乎学术探究般的强烈好奇。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台此刻安静得过分的老旧收音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吓得像只受惊兔子一样的女生。
活动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几乎凝滞的寂静。窗外,沙沙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温柔了许多。
而那台老旧收音机的喇叭里,微弱的电流声仍在持续地“滋滋”作响,仿佛某个未知世界的不稳定心跳,固执地存在于这个安静得过分的空间里,预示着某些即将被打破的常规,和一段即将开始的、不可思议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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