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陷入了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反而更加衬出室内的落针可闻。
林汐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滚烫的温度，与刚才幻象中那股浸入骨髓的冰冷形成骇人的对比。
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湿漉漉的、脏了一块的帆布鞋尖，恨不得用目光把它烧穿，好让自己掉进去消失。
男生的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未褪尽的惊疑。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又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桌上那台此刻安静得像普通老物件的收音机。
那诡异的蜂鸣和随之而来的强烈幻象，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她低血糖产生的幻觉？林汐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你……”男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探究的意味，“刚才具体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追问让林汐无所适从。
她该怎么描述？说她自己像个接收不良的天线，突然捕捉到了一段来自过去的情绪碎片？这听起来简直荒谬透顶，像个疯子。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细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突然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然后，好像看到一支红色的钢笔……摔在地上，坏了……墨水……流出来……”
她断断续续地、艰难地描述着，越说越觉得荒唐，声音也越来越小，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的反应，生怕看到怀疑或嘲弄的眼神。
出乎意料的是，男生并没有立刻反驳或嘲笑，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收音机冰凉的木质外壳上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红色的钢笔……摔坏了……”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眉头依旧紧锁，“还有吗？任何细节，声音，或者……别的感觉？”
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更像是在……核实？一种科学求证般的严谨态度。
这种态度奇异地让林汐慌乱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那画面虽然短暂却极其深刻。
“笔……看起来旧旧的，漆有点磨掉了……好像是暗红色的……墨水是蓝色的，很深的那种蓝……”她努力回忆着细节，“感觉……感觉像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摔坏它的人……非常非常绝望。”
说完这些，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可能都是我瞎想的……对不起，打扰你了，我真的该走了。”
她再次试图离开这个让她极度不自在的地方。
“等一下。”男生又一次叫住了她，但这次语气里少了几分紧迫，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走到桌边，从一堆杂乱的图纸和笔记本下面，抽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快速翻动着。
林汐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他一下，他垂着眼，睫毛很长，鼻梁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利落，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笔记本，表情严肃认真。
“找到了。”他停下翻页的手指，看着某一页，然后又抬头看向林汐，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拿着笔记本走过来，停在一个让她不至于感到压迫的距离，将本子递到她面前。
那一页上画着一支钢笔的素描，线条简洁但特征抓得很准。
暗红色的笔身，金色的笔夹，笔帽顶端有一处小小的、独特的磨损痕迹。
旁边用清晰工整的字迹写着一些标注：【物品编号：T-07】【特征：暗红漆身，金夹，帽顶磨损】【关联频率：73.4kHz (推定)】【状态：已损毁？】。
而在素描的下方，写着一行稍小些的字：
【核心情绪反馈：巨大的悲伤、悔恨、重要联结断裂】
林汐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支笔！和她“看到”的一模一样！甚至连那种“重要联结断裂”的感觉都精准得可怕！
“这……这是……”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看向男生。
“这是‘时隙调查社’之前的记录之一。”男生的声音平静了些，但眼底的光芒却越发炽亮，“你刚才描述的，包括细节和情绪，与记录几乎完全吻合。”
他合上笔记本，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发现了稀有物种般的、极度专注的兴趣。
“我是陈曜，高二（3）班。这里是时隙调查社的活动室。”他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紧紧盯着她，问道：“你呢？你是谁？你是怎么感受到那些的？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让林汐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绞着衣角。
“我……我叫林汐，高一（7）班……”她小声回答，“我……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感觉到的……以前……好像偶尔也会……对一些旧东西有点奇怪的感觉……但从来没这么……强烈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种把自己异于常人的一面暴露给陌生人的感觉，让她感到极度不安和脆弱。
她天生就不习惯成为关注的焦点，尤其是这种匪夷所思的焦点。
陈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似乎看出她的窘迫，他转而看向那台收音机，手指轻轻拂过调频旋钮。
“这台机器，”他像是在对林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能捕捉到一些……附着在特定物品上的强烈‘回声’，或者说，‘记忆频率’。但通常非常模糊，需要复杂的计算和调试才能勉强解读，而且绝大多数时候只能得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像破译密码一样困难。”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林汐，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但是你……你刚刚甚至没有接触物品，只是在门外，隔着一段距离，就清晰地接收到了那个‘频率’，甚至能解读出细节和情绪……这几乎……”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不可思议。”最终，他用了这个词，语气郑重。
林汐被他的话和他眼中的光芒吓到了。不可思议？她只觉得可怕和想逃跑。她宁愿自己刚才只是产生了幻觉。
“我……我觉得这可能是巧合……或者我搞错了……”她试图否定这一切，声音带着恳求，“学长，我能不能……走了？雨好像快停了……”
陈曜看了看窗外，雨确实几乎停了，只剩下屋檐滴落的残雨，滴答，滴答，敲打着窗台。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在她身上衡量着什么，几分钟的静默几乎让林汐窒息。
就在她几乎要不管不顾转身跑掉的时候，陈曜忽然开口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但内容却让林汐愣住了。
“林汐学妹，”他说，“你对解开过去的谜题，帮助别人……有兴趣吗？”
“啊？”林汐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茫然地张大了眼睛。
陈曜指了指那个笔记本：“像这支笔，它承载着某个人一段强烈的遗憾。找到它，弄清背后的故事，或许能弥补一些过去的缺憾。”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而你刚才表现出来的……天赋，可能是我们找到答案的关键。”
他向前微微倾身，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但语气带上了一种难以拒绝的专注和诚恳。
“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
“……加入时隙调查社？”
林汐彻底呆住了，大脑处理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她人生规划的邀请。
加入社团？还是这么奇怪的社团？和这个刚刚见面、气场强大又有点吓人的学长一起？去调查什么“记忆频率”？
她的第一反应是疯狂摇头拒绝。这太离谱了，太超出她的舒适区了！
然而，就在那句“不”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闪过刚才那支摔碎的红色钢笔，以及那股几乎将她淹没的、冰冷而绝望的悲伤。
那么强烈的情绪……它的主人，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她的心田。
她看着陈曜那双等待着答案的、深邃而认真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台沉默的、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古老收音机。
窗外的滴答声不知何时也停止了。
空气里，只剩下她尚未平息的、有些慌乱的心跳声，和一段充满未知的、悬而未决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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