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是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才彻底确认父亲和哥哥真的消失了。恐慌感像缓慢上涨的潮水,漫过了她惯常用来“躺平”大堤。
前一天晚上,她还瘫在客厅那张被磨得发亮的旧沙发里,一边啃着外卖披萨的最后一块边角料,一边对着墙角的家用服务机器人“小老三”嚷嚷:“喂,可乐~最后一滴了!”小老三圆滚滚的身体发出柔和的蓝光,笨拙地滑行,机械臂夹着可乐罐,颤巍巍地递过来,差点洒在她宽大的运动裤上。
父亲李书宁照例穿着那件永远扣错一颗纽扣的格子衬衫,坐在餐桌旁的光屏前,光屏上闪烁着娱乐新闻,他眉头却拧成一个川字,像一头迷路的熊在思考方向。哥哥李泉的房间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冷白的光,那是他在科技大学天文系的研究生远程课程界面常亮状态。
“爸,哥,”李芝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把油腻的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明天我想去新开的全息游乐场,你们谁有空?”
父亲头也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无意识的回应。哥哥房间里一片沉寂,只有光屏运行的低微嗡鸣。
李芝撇撇嘴,把空披萨盒随手丢在地上,小老三滑过来,试图清理,却笨拙地卡住了轮子,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下常年挂着的黑眼圈显得更深了。世界和平?科技进步?对她来说,都不如一张舒服的床和不用动脑子的日子来得实在,她趿拉着拖鞋,把自己摔进卧室,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第二天,李芝是被窗外模拟日光系统过于明亮的光线晃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顶着乱糟糟、几乎要散架的高马尾走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父亲的光屏已经熄灭,哥哥的房门依旧紧闭。
“爸?哥?”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走到餐桌旁,戳了戳光屏,毫无反应,她用力敲哥哥的门,里面静悄悄的,拧门把手。
锁着。
一丝烦躁,混杂着令人不安的冰凉感。她讨厌需要主动去找人,但现在,这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她拿起自己的个人终端,快速拨号。
父亲的终端提示:“信号受限区域,无法接通。”
哥哥的终端提示:“用户未注册或已注销。”
“注销?!”李芝盯着屏幕,心脏猛地一沉。这不可能!李泉怎么可能注销终端?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比饿肚子找不到外卖菜单还要糟糕百倍。
她冲到哥哥房门前,备用钥匙藏在门框上方那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她踮起脚,努力伸长手臂摸索着,指尖终于触到一个金属片。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里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一丝不苟,与她卧室的“战后废墟”形成惨烈对比,床铺平整得像刀切过。吸引李芝目光的,是书桌正中央,端端正正摆放着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李泉非常珍视的、拼装了一半的星云全息投影模型底座,这个模型他念叨了很久,是打算放暑假熬夜拼完,送给李芝高考结束的“解脱礼物”。
底座旁边,压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李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走过去,拿起便签纸展开,上面是李泉干净利落的字迹,只有短短一句话:“芝,模型等我回来拼完,别乱跑。 ——泉”
“等我回来拼完”……“别乱跑”……
这太不像李泉了。他从来不会特意留这种字条,他只会嫌弃她笨手笨脚弄坏他的模型,或者在她真的“乱跑”(比如逃课去游戏厅)时,板着脸把她拎回来,这种带着点……叮嘱意味的话,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跳入脑海:父亲的老房子!很多年前,父亲好像很郑重地把一把黄铜钥匙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放进一个铁盒里,收在客厅储物柜的最高处。那时父亲还难得地严肃了一下,说:“小芝,记住,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家里出了什么事,找不到爸爸,就去这个地方,那是爸爸以前的家。” 当时李芝年纪小,只当是父亲又在焦虑她独立生活能力不足的老生常谈,敷衍地点点头,转头就忘了,那把钥匙和地址,在她脑海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一个在旧城区、父亲几乎从不提起的、无关紧要的老房子。
看着哥哥这张透着古怪的便签,她冲出哥哥的房间,直奔客厅那个积满灰尘的储物柜最高层。她个子不够,搬来椅子,踮着脚摸索,终于摸到一个冰凉的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果然只有两样东西:一把样式古老、黄铜色的机械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LSN”字母;一张折叠的、泛黄的纸条。纸条上是父亲写的:“旧城区B6区,梧桐巷尽头,书宁故居。”
李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哥哥的留言、父亲的钥匙和地址、两人同时失联……他们去了那个老房子?而且,哥哥临走前特意留了话,还把他珍视的模型半成品放在显眼位置……这感觉,不像只是临时出门……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感瞬间淹没了她,逃避的本能在脑海里尖叫:躺回去!蒙住头!也许他们明天就回来了!但哥哥的模型底座父亲的钥匙,像针一样扎着她。
不行!她根本坐不住。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石镇岳教授。
石教授!妈妈白荔枝生前的同事,一位非常和蔼、热心的长辈。在她印象里,石教授总是笑眯眯的,逢年过节会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科技玩具,对失去母亲的她和哥哥也多有照顾。
她颤抖着手指接通。
“喂?小芝啊?”石教授温和的声音传来,“高考考完了,感觉怎么样?放松一下了吧?”
“石……石伯伯……”李芝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带着哭腔,“我……我爸和我哥……他们不见了,明明说好今天要带我去全息游乐场玩的……我哥还留了张字条,怪怪的……我找到了我爸老房子的钥匙和地址,我要不要去找一找他们……” 她语无伦次地把发现父亲离线、哥哥注销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石教授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芝,别慌,别慌,那是你爸爸刚到这座城市时住过的老房子,非常偏僻简陋,早就废弃不用了,你爸爸很少提,可能觉得那段日子比较艰苦吧。”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不过,你说你爸和你哥都联系不上,这确实有点反常。这样,我正好认识几个负责那片区域安全巡查的朋友,我立刻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见过你爸爸和哥哥,你一个女孩子,别自己往那种地方跑,那地方年久失修,很不安全,等我消息,好吗?我尽快!”
石教授的安慰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李芝心头的部分寒意。是啊,石伯伯说得对,那只是个废弃的老房子,爸爸和哥哥也许真的只是有急事一起出去了,信号不好?哥哥留字条可能是怕她无聊乱动他的模型……
“好……好的,谢谢石伯伯。”李芝稍微平静了一点。
“嗯,在家好好待着,锁好门,有事随时联系我。”石教授叮嘱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李芝握着终端,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一手攥着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一手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泛黄纸条,恐慌感退潮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她的目光落在钥匙上,石伯伯说房子废弃了……
心底那点微弱的、被石教授安抚下去的怀疑,像一颗不甘熄灭的火星,在冰冷的灰烬下顽强地复燃了,石伯伯是好意,是关心,但……
她想起了母亲,那个同样意外消失的母亲。一种直觉的恐惧感和一种必须亲眼确认的冲动,同时逼近着她。
她一点都等不下去!
她猛地抓起背包,把钥匙、地址纸条一股脑塞了进去,动作依旧笨拙,但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一种不顾一切的执拗。
“小老三!”她对着墙角那个圆筒状的机器人喊道,“联系赵尘!告诉他……我哥可能出事了!让他……让他立刻来旧城区B6区梧桐巷尽头!快!十万火急!”
小老三发出柔和的确认音,开始执行指令,李芝不再犹豫,甚至没换下身上的宽大T恤和运动裤,抓起背包,冲出了公寓门。
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城市恒定的、低沉的背景噪音在回荡,她背着一个塞着钥匙和地址的背包,独自一人,跑向电梯。目标:旧城区B6区梧桐巷尽头,那个父亲的老房子。
石伯伯的安抚犹在耳边,但父亲哥哥消失的空洞,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头。她不知道那个废弃的老房子里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必须去那里看看,在黑暗彻底吞噬希望之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