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踉跄后退，脊背撞在冰冷的工作台边缘，带来一丝钝痛，却远不及脑海中那场气味风暴的万一。他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而磅礴的感官碎片驱逐出去，但它们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深处。
那滴血……不仅仅是气味。它是一个浓缩的宇宙，一个跨越千年的回响。他“嗅”到了月光下荒原的寂寥，古老石墙上藤蔓的枯荣，盛宴中金银器皿碰撞的清脆与鲜血的甘醇，还有无边黑夜中几乎要将灵魂压垮的永恒孤寂。
这过于强烈的冲击几乎让他呕吐，但同时，他调香师的灵魂却在疯狂地呐喊、颤栗、记录。每一种感受都对应着一种无法用现有香材模拟的气味音符，它们狂暴地冲击着他认知的边界。
艾德里安静静地看着他，如同欣赏一幅绝妙的画作。洛闻脸上那交织着震撼、恐惧、厌恶却又无法抑制的痴迷与狂热的表情，比他收藏的任何一件艺术品都要动人。他能听到人类心脏那失序的狂跳，能嗅到对方血液因激动而加速流动散发出的、更加浓郁诱人的生命芬芳。
“看来，”艾德里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我的‘样本’效力十足。”他向前一步，再次侵入洛闻的安全距离，指尖轻轻拂过洛闻还沾着那滴暗红血珠的指尖。
洛闻猛地一颤，想要缩回手，却被艾德里安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握住手腕。
“别浪费。”艾德里安低语，牵引着洛闻的手指，近乎强制地将他指尖那滴属于吸血鬼亲王的血液，涂抹在了洛闻自己苍白的下唇上。
冰冷的、带着强大魔力的血液触碰到唇瓣，洛闻的身体瞬间僵直。一股更加直接、更加尖锐的感官洪流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凶猛！他仿佛看到了艾德里安那双红眸在无数个黑夜中凝视过的景象，感受到了一种对温暖生命的、近乎疼痛的渴望，以及深植于血脉深处的、冷酷的掠夺本能。
“呃……”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声音从洛闻喉间溢出。他的眼睛因过度冲击而蒙上一层水光，视线都有些模糊。他应该感到被侵犯，应该愤怒地推开，但他的嗅觉，他所有的感知神经，都在为这前所未有的体验而欢呼雀跃，背叛了他的理智。
艾德里安的红眸变得幽深，他看着那抹暗红染上洛闻温热的唇瓣，形成一种极度亵渎又极度诱人的对比。一种强烈的饥渴感在他体内苏醒，并非完全为了血液，更是一种想要将眼前这个独特、骄傲、正因他的力量而颤抖的人类彻底吞噬、占有的**。
他低下头，冰冷的鼻尖几乎蹭到洛闻的鼻梁，呼吸交融，气息缠绕。
“告诉我，天才的调香师，”他的声音喑哑得如同梦呓，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你从这里面……‘嗅’到了什么？”
洛闻的眼神涣散，意识在极致的感官 overload 中漂浮。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尖，极轻地舔舐了一下那冰冷血液沾染的唇瓣。
味道……无法形容。
并非味觉上的，而是灵魂层面上的冲击。冰冷与炽热交织，死亡与永恒并存，极致的堕落与一种扭曲的、黑暗的神性……
“……孤独……”洛闻的声音破碎不堪，几乎是无意识地呓语，“我嗅到了……无尽的……孤独……”
还有强大，还有冰冷，还有残忍……但最深最沉的，是那仿佛贯穿了永恒时间的、令人窒息的孤独。
这句话仿佛一个咒语，瞬间击中了艾德里安。他脸上那游刃有余的、带着玩味和掠夺的表情微微一滞。那深红色的眼眸中，翻涌的**和掌控欲之下，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已湮灭的波澜，极快地闪过。
漫长到近乎诅咒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有人类……不，是有任何存在，如此直接地、通过他最本质的血液，触摸到了那片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冰冷的孤独内核。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比任何圣银武器都更具冲击力。
他握住洛闻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洛闻因疼痛而微微蹙眉，这细微的动作却让他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中惊醒了几分。他看清了艾德里安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羞耻、恼怒、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用力，挣脱了艾德里安的钳制，用力擦着自己的嘴唇，尽管那滴血早已渗透消失，只留下冰冷的余韵和无法磨灭的感官记忆。
“够了！”他的声音带着喘息，试图重建摇摇欲坠的防线，“你的‘样本’……我收到了。现在，请你离开我需要整理……我的数据。”
他的逐客令再次响起，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色厉内荏。
艾德里安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洛闻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刚才那一刻的失态已被完美收敛，他又变回了那个高深莫测的吸血鬼亲王。
“数据？”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很好。期待你的‘分析报告’，洛闻。”
他没有再逼迫，反而优雅地颔首，仿佛刚才那段激烈的、几乎擦枪走火的接触只是一场彬彬有礼的学术交流。
他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走向工作室的门口。在离开前，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
“记住，从现在起，你的空气里，永远会掺杂着我的味道。”
门轻轻合上，风铃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咚。
工作室里只剩下洛闻一人，和他脑海中那片被彻底颠覆的嗅觉世界，以及唇上仿佛永不消散的、冰冷而孤独的黑暗回响。
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颤抖地再次抚上自己的嘴唇。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个吸血鬼留下的，远不止一滴血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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