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的林家，空气中仿佛漂浮着一层看不见的灰烬，昔日温馨融洽的氛围被一种微妙的尴尬和紧张取代。
林微的存在，变得前所未有的尴尬。
早餐桌上，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坐了十多年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经摆放着林澈的平板电脑和一杯喝了一半的牛奶。养母周曼略显局促地笑了笑，指了指下首的一个新加的座位：“微微，你坐那里吧，小澈他…刚回家，可能更习惯坐靠窗的位置。”
林澈穿着崭新的丝绸睡衣，正低头刷着手机，闻言抬起头，对林微露出一个谈不上多少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哥，占了你位置？要不我换回来？”
那声“哥”叫得格外刻意生疏。
林微喉咙发紧，摇了摇头，默默走到那个陌生的座位坐下。餐桌很长，这个位置，离主位的养父和旁边的陆凛都远了许多。
陆凛一如既往地准时下楼用餐，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对座次的变化似乎并未留意，只是对林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拿起今天的财经报纸。
“小澈，多吃点，看你瘦的。”林正浩亲自给林澈夹了一个蟹黄包，语气是林微从未听过的、带着补偿意味的殷切，“以后这就是你自己家，别拘束。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或者跟你弟弟说也一样。”他看了一眼林微，补充道，语气却平淡了许多。
林微低着头，用银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米粒糊成了一团，他却毫无胃口。他能感觉到席间目光的流动：养父母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林澈身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讨好；而陆凛，虽然沉默用餐，但他的视线偶尔也会掠过林澈，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般的观察。
那种观察，让林微的心脏像被细针扎刺。陆凛从未用那种全新的、充满探究的眼神看过他。他在陆凛眼里，永远是那个需要照顾的、熟悉的、甚至有些麻烦的“侄子”。
“陆凛哥，”林澈忽然开口，打破了餐桌上诡异的安静，他看向陆凛，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笨拙的讨好，“爸说你在公司很厉害，我…我以后能不能跟你学点东西？我刚回来，什么都不懂。”
陆凛放下报纸，看向他，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公司有系统的培训计划。你有基础吗？”
林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在那边，只上到高中就没读了，后来就在修车厂打工。”他语气低落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周曼立刻心疼地接话：“没事没事，以后慢慢学，我们小澈聪明着呢。陆凛，你多带带他。”
陆凛沉默了一下，目光在林澈那张混合着倔强与茫然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可以。先从助理做起吧。”
“谢谢陆凛哥！”林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笑容真诚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
林微握着勺子的手指捏得发白。他也曾想去陆凛身边做助理，却被陆凛以“避嫌”和“你需要更系统学习”为由拒绝了。现在，一个只有高中学历、对商业一无所知的林澈，却如此轻易地得到了他求之不得的机会。
这顿早餐，林微吃得味同嚼蜡。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林家的位置正被迅速蚕食。
他的房间view最好，带一个大露台，林澈无意中提了一句喜欢晒太阳，第二天，林微就被委婉地询问是否愿意和弟弟换房间，因为他“身体弱，需要多晒太阳补钙”。他收藏的古董望远镜，被林澈拿在手里把玩，不小心摔碎了镜片，林澈只是吐了吐舌头说“对不起啊哥，我手滑了”，养父摆摆手说“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甚至他养了多年的布偶猫雪球，也因为林澈表现出更大的兴趣，而更多时间被抱在林澈的怀里。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让步和牺牲，一点点堆积起来，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要懂事，要体谅父母对亲生儿子的愧疚，要大方……可他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陆凛和林澈的关系似乎在飞速拉近。
林澈几乎成了陆凛的小尾巴。他以学习为名，频繁出入陆凛的办公室和书房，尽管他提出的问题时常幼稚得可笑，陆凛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有时林微去公司找陆凛，会看到林澈凑在陆凛身边看文件，两人靠得很近，陆凛的手指点在纸面上，低声讲解着什么。
那种画面，刺眼得让林微无法呼吸。
他曾是唯一能轻易靠近陆凛的人。
一天深夜，林微因为口渴下楼倒水，经过书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是养父和陆凛。
“……我知道你心疼微微，但小澈才是我的亲骨肉！他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这一切本来就该是他的！”林正浩的声音激动。
“大哥，我没说小澈不该得到补偿。”陆凛的声音冷静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但林微也是你们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现在处境很难堪。公司的股份和继承权，是不是应该从长计议，至少……”
“陆凛！”林正浩打断他，“你是不是忘了微微对我们撒了多大的谎？他对他那个病重的生母家族只字不提，我们林家白白养了他这么多年！谁知道他当初是不是抱着别的心思来的！”
林微如遭雷击，僵在门外。生母家族……那是他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伤疤，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原来在养父眼里，这成了别有用心。
“那件事或许另有隐情。”陆凛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只是觉得，对两个孩子，至少应该公平一些。”
“公平？小澈失去的十几年，怎么公平？”林正浩语气决绝，“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陆凛，你只需要帮我带好小澈，其他的，不必多说。”
书房内陷入沉默。
林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原来，在绝对的血缘面前，十几年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而唯一为他说话的人，竟然是陆凛。
这一刻，他对陆凛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委屈，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为什么你替我说话，却又对林澈那么好？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末，家里却气氛凝重。林澈不见了。
周曼急得快要哭出来，林正浩大发雷霆，训斥佣人没看好少爷。调了监控，发现林澈一大早就独自一人开车出去了，手机关机。
“他刚回来没多久，对这里根本不熟，能去哪儿？会不会出意外？”周曼声音发颤。
林正浩猛地看向林微：“微微，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去哪？”
林微茫然地摇头。他和林澈根本谈不上熟悉。
“我去找找。”陆凛拿起车钥匙，眉头紧锁。他经过林微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沉，带着林微看不懂的情绪，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了。
林微站在原地，看着众人因为林澈的失踪而兵荒马乱，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孤寂感将他淹没。曾经，他是这个家的中心，是父母焦虑和关切的焦点。而现在，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几个小时後，陆凛的车回来了。他不仅找回了林澈，还亲自把他从车里扶下来。林澈看起来有些疲惫，裤脚沾着泥点，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卸下心防的放松。
“我去以前养母住过的老城区转了转，”林澈低声解释，带着一丝哽咽，“心里难受，没注意手机没电了。”
周曼立刻心疼地抱住他，连声安慰。
林正浩松了口气，重重拍了拍陆凛的肩膀：“还是你有办法，找到他了。”
陆凛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林澈沾满泥点的鞋子上，若有所思。
林微站在楼梯的阴影里，看着楼下那仿佛一家团聚的感人场面。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陆凛扶着林澈胳膊的那只手上。
陆凛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他对林澈流露出的那种——混合着责任、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复杂关注，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林微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林澈在花园里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现在是‘兄弟’了，不是吗？”
这鸠占鹊巢的戏码，原来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拥有的，正在一样一样，被无声地夺走。包括……那份他视若生命、小心翼翼珍藏的，对陆凛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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