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晚，气温已逐渐转凉，昏黄的路灯透过微微泛红的枫叶，在小路上洒下零零碎碎的光。
距离上次参观实验室已过去一周。
这一周，邵池再没来过实验室。
一是他问郭平要来了之前没下载的课题文件，现在还在看论文找思路阶段。
二是他没有工位。背着电脑来回也怪沉的，琢磨着在寝室也能看论文，就更没了来实验室必要。
三是重中之重。
学校附近的活动实在是太多了！
今天这边城市音乐节，明天那边国宝巡回展，虽然室友总是凑不到一块，但这并不影响邵池的出游兴致。
他每天东走走，西看看，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如果不是这周轮到他打扫实验室，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踏进这里。
邵池方向感好，顺着之前的印象很快就来到了实验楼下。
一年又一年，“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几个烫金大字已逐渐褪色，在夜色中并不明晰。时间已经很晚了，楼里还是灯火通明，不知道里头还有多少学生在坚守着自己的实验。
邵池默默盘算了一下最短路线，甩着钥匙先去了离大门更近的加工实验室。
实验室维护得很好，几乎不需要额外打扫。
他稍稍理了理台面扫了扫地，就提着垃圾袋走向3201。
3201的门还敞开着，里头瓦数更足的白炽灯照得门前亮堂堂的，不知道里头还有谁在做实验。
进门的瞬间，邵池有了答案。
“师兄，你怎么了？”他提溜着垃圾袋的手倏的一松，快步走到实验台前。
张远舟微微俯着身子，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死死抵住自己的肚子，肩膀起起伏伏似乎在喘气。
邵池弯腰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张远舟本就生的白，现在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刘海被汗打湿粘在额前，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唇上有几个浅浅的牙印，应该是忍痛时咬的。
邵池一脸紧张地问道：“师兄，你还能动吗，我带你去医院。”
看这样子应该是......肚子疼？
他想扶他一把，又觉得刚提过垃圾袋的手太脏，一双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没事，就是突然胃有点难受。”听到有人说话，张远舟勉强睁开眼，一贯平静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十分微弱。
面前的实验台还亮着，里面呼呼作响的抽气声让邵池几乎听不清张远舟的话。
邵池凑近了点：“师兄，你换个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张远舟：“没事。”
什么没事，他看起来太有事了！
为啥不想医院？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做实验？！
看着半晌没有动静的张远舟，邵池有些头痛，再次开口劝说：“师兄，你脸色真的很差。反正身体不舒服也做不了实验，我们快去快回，不耽搁的。”
听到做实验，张远舟有了反应。
他盯着实验台看了几秒，偏头对邵池说：“麻烦你了，谢谢。”
邵池赶忙去水池边冲了个手：“师兄，你先换衣服，我来打车。”
冲完水后他胡乱在身上抹了一把，一回头就看见刚脱下实验服的张远舟又疼得直不起腰。
邵池想也没想便上前搀起他的胳膊往脖子上挂，这一下，他明显感觉到张远舟身体一僵。
邵池：坏了！这一搀别给人弄得更疼了。
“师兄，你还好吗？”邵池只觉得自己好心办坏事，心里急得团团转。
张远舟轻轻地嗯了声，可能是怕邵池担心，他又说了句：“没事的。”
邵池却并没有因此舒一口气，架着张远舟走在楼道里，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还是什么，他心跳得非常快，额前也浮现出细密的汗。
顾及着张远舟的状态，邵池控制着速度不敢走快。
印象中一眨眼功夫就能走到尽头的走廊，此刻却怎么也走不完。
直到载着张远舟离开实验楼，清凉的晚风拂过裸露的皮肤，邵池心头的焦躁才略微散去些。
或许是因为疼痛，张远舟一路上都非常安静，邵池只能时不时往后视镜看一眼，生怕自己一个颠簸给他甩了下去。
又拐过一个路口，前方小道陷入一片黑暗。
路灯似乎坏了。
车灯够亮，却也只能照亮前方的道路。
邵池也没怎么想：“师兄，你拽着我衣服，前面没灯我从后视镜里也看不清你，我担心你在路上被我甩下去。”
张远舟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后伸出手。
伴随衣摆处传来的紧绷感，邵池还感觉背上一沉。
温温的，伴随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持续了两秒就消失了。
估计是张远舟把脑袋抵在他的背上。
应该是疼的不行了。
一开始就拧到底的车把早已转不动分毫，邵池还是死死地往下拧着。线条流畅的手臂因为过于用力浮现出明显的经络。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和网约车几乎是同时到的，等停好车搀着张远舟坐进后座，邵池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偏头观察起他的状态。
张远舟的手还是按压在上腹部，闭着眼睛蹙着眉。估计出了不少冷汗，一向蓬松的刘海粘连成一簇一簇耷拉在额前。乌黑的发和惨白的皮肤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快枯萎的玫瑰。
本来郭老师就说张远舟心理状态不太好，这下好了，身体也吃不消了。
邵池有些烦躁地啧了声。
如果不是他今天过来刚好撞到，张远舟会怎么办？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坚持，张远舟会来医院吗？
刚入学能有什么实验做啊？为什么这么拼？因为要读博吗？
他的脑海里霎时间冒出很多问题，但都没有答案。
……
“已到达目的地，请提醒乘客带好随身物品……。”
“谢谢师傅。”邵池先一步下车，嘴里还不忘跟司机道谢。
“谢谢师傅。”张远舟声音听起来好了不少。
站稳后，邵池向他伸出手。
张远舟却避了避身子：“谢谢，好多了，我可以自己走。”
他便也没坚持，收回手略退半步，跟着张远舟慢慢走向挂号处。
幸运的是，今天急诊人并不多，他们在候诊区坐了没一会就听到了叫号。
跟着叫号进入诊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男医生。
“你好，请坐，请问是什么症状？”
“医生你好，肚子有点疼，绞痛，还有点恶心反胃。”
“好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有过什么别的症状吗？”医生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记录着。
“绞痛是今天晚上开始的。一周前开始有持续性的钝痛。”
一周前就开始不舒服了？
邵池看着医生伸手按了按张远舟的腹部，正跟他确定疼痛部位，心里忍不住嘀咕。
不会是因为要做实验，一直拖着不来看吧？
“会吐吗？”
“吐过了。”
听到这邵池皱眉，张远舟的症状远比他看到的严重。
“好，你先去验个血吧，等结果出来，再来找我。来这边扫一下医保码。”医生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便指了指桌上的扫码器，“门口的机器缴费，出门右拐走廊尽头右拐抽血。”
张远舟道了声谢，接过单子便起身离开了。
邵池跟着他走出诊室，出声询问：“师兄，你情况怎么这么严重啊？”
“你为什么喊我师兄？”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张远舟的记忆里，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邵池好像总是喊他师兄。
他们明明是同级的。
邵池倒是立马做出了解释：“因为老郭说，你进组比我早，应该喊你师兄。”
“不用这么讲究，我俩是同级的，你喊我名字就可以。”张远舟站在自助缴费机前，跟着屏幕提示按键，“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休息吧。已经到医院了，后面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邵池摇了摇头：“那怎么行？看你这样，我也不放心。不差那么一会，等你看完了，咱们一块回去吧。”
他看张远舟的手仍旧抵着胃，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恹恹的。
这副模样，他是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心留张远舟一个人在医院的。
张远舟好像很累，并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转身往抽血站走去。
顺着医院的地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抽血站。
“好了，一个小时后对面机器取报告。”
“谢谢。”张远舟按着胳膊上的棉球站起身四处环顾，似乎在找空位。
邵池眼尖，伸手向右边指了指：“师......，张......远舟，我们去那边坐着等吧。”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说来也奇怪，到了医院之后张远舟的症状忽然减轻了很多，腹部还是隐隐作痛，但远不到让人直不起腰的程度。
“那我能问问你最近再做什么实验吗？”邵池观察着张远舟的表情，想着一旦对方表现出不适或者不愿交谈就立刻终止话题。
刚刚在等抽血的时候，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很不好的想法。
张远舟敛目，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在做高聚物X的合成。”
轰！
邵池的脑袋好像被狠狠锤了一拳，心脏狂跳。
这是他该做的部分！
他看过郭平发的文件，他和张远舟的课题是围绕X的合成和分析展开的。具体来说，邵池负责前面的合成，张远舟负责后面的分析。
张远舟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不在寝室里呆，而邵池压根就不去实验室，彼此之间交流的少。
现在才刚开学，大家的课题都是刚起步的状态。看着张远舟忙忙碌碌的样子，还以为他在负责其他项目，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着手做这个课题。
而且做的还是他负责的部分！
他这是打算一个人完成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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