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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人不淑

朱家湾的太阳特别毒,轻而易举的就能把地里的苞米叶子晒卷边,它照样也能把人的脊梁骨压弯。

刘彩云从地里回来,汗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常年劳作的结实轮廓。她用井水冰过的毛巾擦过脸颈,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院门外那尖刻的调子就钻了进来。

“哎哟,彩云呐,这么热的天,你又下地呢?你们家浩然可是文化人,哪能让你吃这种苦头嘛?”隔壁快嘴的李婶扒着矮墙头,眼睛瞟向屋里那扇静悄悄的门,阴阳怪气的说,“文化人嘛,动动笔杆子就好,这粗活……啧啧。”

屋里,朱浩然坐在唯一一张不算太摇晃的书桌前,对着铺开的稿纸发呆,手指间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灰。那声“文化人”飘进来,他脊背僵了一下,但没回头,烟灰簌簌落下来,污了纸上几个墨字。

刘彩云把毛巾甩在盆里,水花溅了起。“李婶,浩然他脑子里的活儿,比抡锄头重多了。”她声音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滚烫和自信,“等他文章发表了,朱家湾谁还不高看一眼?”

李婶撇撇嘴,嘟囔着“发表个屁,一年到头油墨星子没见几个”,扭着腰走了。

刘彩云转身进屋,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换上近乎灼目的崇拜。她拿起桌上那几页写废的稿纸,一边小心的抚平,一边像哄儿子一样的哄老公:“我们家浩然就是厉害,这字写得好,比镇上干部还气派呢!今天思路顺不顺?有没有创作灵感?我马上给你蒸个鸡蛋羹,补补脑子。”

朱浩然含混地“嗯”了一声,视线却没离开那团墨污,眉头紧锁。

夜里,土炕上。朱浩然对糟糠之妻没有一丝丝感觉。他背对着她,呼吸沉滞。

刘彩云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声音轻却很烫人:“浩然,你别听外头那些瞎话。她们懂什么?朱家湾太小,根本装不下你。我信你,迟早能一鸣惊人成为大作家。到时候,她们都得把今天的话咽回去。”

——她的话像滚油,一滴一滴,浇在他那点快要熄灭的心火上。那火苗窜了一下,又缩回去,反复灼烤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后来,她就不止在家里说。她在河边洗衣,或在村头纳凉,她逮着机会就跟人说:“我们家浩然,昨晚又写到半夜,县里文化馆的老师都夸他有才气!”“镇上报社编辑说了,浩然的文章很有深度,一般人是写不来的!”

村里人当面哈哈笑,背后却摇头:“刘彩云这媳妇,魔怔了。”“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哟!”

刘彩云的话,尽管没有改变村民们对朱浩然的成见,但她的话却让朱浩然信心百倍,开始飘飘然了。——朱浩然起初还窘,躲着人走。慢慢地,胸脯就挺起来了。别人递过来的廉价烟,他接得开始越来越慢了,就连他说话腔调的尾音,也拖长了,动不动就对着刘彩云粗糙的手和晒黑的脸,冷漠眼神里开始掺上骄傲和藐视的成分了。

他真觉得自己那几笔涂鸦,是怀才不遇,是虎落平阳。

本来,贫穷的朱浩然还能和勤劳的刘彩云过下去。但是,王芳芳的出现,改变了他们各自的人生走向。

王芳芳是镇长的女儿,有一天,王芳芳穿着时髦的裙子,来村里检查什么工作,在村口了碰见朱浩然。朱浩然正手舞足蹈的对几个村民高谈阔论什么文学见解。当时,王芳芳多看了他两眼。

就这王芳芳的两眼,已经是非常足够了!

刘彩云的话,加上王芳芳那勾魂的两眼,彻底把朱浩然浮躁的心架上了云端。他开始回家越来越晚,身上有时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刘彩云沉默地给他热饭,他却把碗一推,极不耐烦的说:“天天就吃这些东西,像猪食一样,这是人吃的么?”

摔碗的声音刺耳。刘彩云看着地上的碎瓷和糊了的粥,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流着泪,收拾残局。

那晚朱浩然没回家……

刘彩云没想到自己当初只为鼓励丈夫的话,却成了丈夫嫌弃她的催化剂。她为了家庭,选择了隐忍。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她一至不想知道的消息,还是被李婶送过来了,李婶带着压不住兴奋的声音说道:“彩云呐!你快去镇上看看!你家浩然跟镇长千金……在、在裁缝铺里扯布做新衣裳呢!哎哟喂,那叫一个亲热!”

刘彩云正在剁猪草,刀顿在半空,她没说什么,只是,片刻后,刀更猛地落下,哆哆作响。

朱浩然是三天后回来的,他下巴抬着,鼻孔嘲天,用宣布天气预报一样的语气,对刘彩云说:“刘彩云,离婚。你一个种地的村妇,本来配不上我。我也从未爱过你。王芳芳懂我,她能帮我发表文章,能让我去县里工作。希望你成全我。”

刘彩云当时在灶膛前烧火,火光映着她的脸,明明灭灭。她没哭没闹,甚至还笑了一下,看得朱浩然心里陡然一毛。

“好。”她就说了一个字。

去镇上办手续那天,阳光依旧特别的毒。朱浩然穿着王芳芳给买的新衬衫,头发抹得水亮。刘彩云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他把名字一签,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迅速弹开。

“看在过去情分上,我那几本书留给你了,虽然你看不懂。”他睨着她,优越感十足。

刘彩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是凉的,心里那片最后温乎的地儿,也彻底凉透、硬透了。她抬头,看着这个被她用无数好话、无数心血喂得膨胀变形了的男人,一字一句:“朱浩然,路还长。”

朱浩然嗤笑一声,大步走向等在树荫下的王芳芳。

离婚后的朱家湾,空气都是酸的,裹着各种探究、怜悯、嘲笑砸向刘彩云。她像是没听见,一头扎进地里,干起农活比男人还狠。夜里,别人睡了,她就着灯光,把心里的闷、痛、恨,全揉成一个个字,写在捡来的废纸背面,偷偷寄出去。

日子是苦的,但心口那团堵了三年的浊气,慢慢吐了出来。

地里的庄稼没亏待她,绿了又黄,沉甸甸地垂着头。更奇的是,那些石沉大海的稿子,竟然有了回音。先是县广播站念了她一篇写耕种苦乐的小文,后来是地区的小报,再后来,省城的刊物也印了她的名字。稿费单子雪片似的飞来,不多,但攒着。

村里人看她的眼神开始改变了。

三年后,县大礼堂,灯亮得晃眼。刘彩云穿着最体面的衣服,站在台上,胸口别着朵红绸花,手里拿着获奖证书——县作家协会搞了个征文,她写朱家湾变迁的报告文学拿了一等奖。台下掌声雷动,她有点晕,但腰杆笔直。

刘彩云目光下意识往下扫,猛地定在最后排角落。

一个男人,穿着脏污的工装,脸上沾着煤灰,眼神躲闪又贪婪地盯着台上光鲜的她。那是朱浩然。他旁边坐着王芳芳,穿着依旧时髦,脸却拉着,写满了不耐和怨气。

掌声还没完全落下,王芳芳“霍”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得划破大厅的余热:“看!看什么看!眼珠子掉出来了?瞧瞧人家!再看看你这副烂泥样!工作工作保不住,写写写个屁出来!我当初真是他妈的瞎了眼!”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朱浩然脸上。所有目光齐刷刷钉过去。

朱浩然的脸在煤灰下瞬间涨成紫红,头几乎埋进胸口,肩膀缩着,那么高大一个人,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刘彩云站在台上,光影勾勒着她的轮廓。她平静看着那场闹剧,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局外人一般。离婚了,其实早就互不相干了。

那天的晚上。

夜很深了,连狗都不叫了。敲门声响起,怯懦,迟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刘彩云拉开门。

朱浩然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脸上洗过了,但洗不去那股潦倒气。他看着她,眼泪唰地流下来,混着脸上的皱褶,狼狈不堪。

“彩云……我错了……我真错了……”他哽咽着,肩膀颤抖,“她……她根本不是人……我……我后悔啊……”

刘彩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哭。等他哭声稍歇,才转身从屋里拿出一本新出的刊物,递过去。

纸页崭新,散发着油墨味。

“认得字吗?”她声音非常平静,她的脸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月光照着她半边脸,清凉无汗,“这篇,《乡村软饭男的现形记》,我写的。”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转了一转。

“主角是你,不用谢我。”

“啪嗒。”一声轻响,门合上了,隔绝了他骤然绝望的脸。

门板合拢的声响并不重,却像铡刀落下,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门外所有呜咽和绝望。

朱浩然僵在冰冷的月光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煤灰搅和的污迹。那本簇新的刊物被他下意识攥在手里,封面上“乡村软饭男的现形记”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猛地一缩。

刊物掉在泥地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屋里再没动静,连灯都熄了。彻底的、不容置疑的拒绝。他佝偻着背,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慢慢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没入朱家湾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脸上被王芳芳抽过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远比不得心里那个被硬生生剜开的窟窿骇人。

刘彩云靠在门板上,听着那踉跄的脚步声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她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冰凉的微笑终于垮塌下来。胸口堵得厉害,却不是痛,是一种闷胀的酸涩,一股浊气顶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得喉咙发紧,才觉得那阵翻涌压下去些许。

她没点灯,摸黑走到炕边坐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白。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朱浩然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渍混合的颓唐气味。她抬起手,用力在鼻子前扇了扇。

后悔吗?

有一点。不是后悔离婚,是后悔当年那些掏心掏肺的蠢话,怎么就能把一块烂泥,硬生生夸成了能上墙的料?结果泥浆子糊了自己一身,腥臭难当。

畅快吗?

也有一点。看着他如今这副德行,看着王芳芳当众给他的那记耳光,心里那头憋屈了三年的恶兽,总算低吼着喘出了一口粗气。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这场闹剧,她既是看客,也是戏子,唱了那么久,嗓子早哑了,也该散场了。

第二天天没亮,刘彩云就扛着锄头下了地。苞米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她干得比往常更狠,一锄头下去,泥土翻飞,像是要把夜里那点残存的情绪全都砸进地里去。

日头升高的时候,李婶扭着腰来了,倚在地头的老槐树下,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彩云!昨夜里……是不是有人敲你家门了?我好像听见动静了?”

刘彩云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表情平淡:“野狗刨门吧,没听清。”

李婶显然不信,眼睛滴溜溜往她脸上瞅,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哎,听说没?镇长家那个宝贝闺女,昨天回去就跟浩然吵翻天了!锅碗瓢盆砸得呦,半个镇都听见了!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说他是骗婚的废物,驴粪蛋子表面光……啧啧。”

刘彩云没接话,抡起锄头继续干活。

李婶自觉没趣,又讪讪说了几句,扭着走了。

这消息却像长了脚,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朱家湾。人们再看刘彩云,眼神里又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解气的,有同情的,也有觉得她如今出息了,怕不是要看朱浩然更大的笑话。

刘彩云一概不理。她伺候完地里的庄稼,回家扒拉几口饭,就坐在那张破书桌前——朱浩然“留”给她的那张——铺开稿纸。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她写朱家湾的泥土,写庄稼人的脊梁,写日头底下的汗珠子,也写人心里的那点算计和凉薄。写着写着,就把外头的风言风语都隔开了。

又过了几天,晌午,刘彩云从地里回来,看见自家院门半开着。她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朱浩然他娘,那个以前没少用白眼翻她的干瘦老太太,正局促地站在院子当间,双手绞着衣角。听见动静,老太太猛地抬头,脸上挤出一种近乎卑微的笑。

“彩、彩云呐……下地回来了?累了吧……”老太太往前蹭了两步,眼神躲闪。

刘彩云放下锄头,没说话,去井边打水洗手。

老太太跟过来,声音发颤:“彩云……娘知道……知道以前对不住你……浩然那个挨千刀的没良心,他不是个东西!可……可你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能不能……能不能拉他一把?芳芳那边闹得凶,要离婚……浩浩的工作也黄了……他……他没法活了啊……”

水声哗哗。刘彩云把手洗净,甩了甩水珠,这才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似乎又老了十岁的妇人。

她这才开口,声音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我跟他,早就两清了。他活得好活得赖,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上前想抓她的手:“彩云!你不能这么狠心啊!一日夫妻百日恩……”

刘彩云后退一步,避开了。

“恩?”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可笑的话,“早耗没了。耗在他嫌我手糙的时候,耗在他跟王芳芳扯布做新衣裳的时候,耗在他签离婚书拿胳膊肘碰我的时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太太惨白的脸:“路是他自己选的,人是你们朱家当初都觉得高攀了的。现在让我去拉一把?凭什么呢?”

老太太被她几句话堵得面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回吧。”刘彩云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院子,灰尘扬起来,在阳光里打着旋,“我这地儿小,容不下别家的难处。”

老太太最终是哭着走的,背影佝偻,脚步更加蹒跚了。

刘彩云一下一下扫着地,扫得极其认真,仿佛要把所有不该出现在她地盘上的东西,连同那些陈年的污糟,一起扫出去。

灰尘落定,院子里干干净净。

她抬起头,望了望朱家湾上空那片蓝得透彻的天。

日子像朱家湾河里的水,表面看着平缓,底下的泥沙却从未停止翻滚。刘彩云扫净了院子,似乎也把朱浩然和他娘带来的那点糟心一并扫了出去。她照旧下地,照旧写字,稿费单子来得更勤了些,她甚至托人去县里捎回了一盏明亮的台灯。

村里关于朱浩然的闲话却没断过,像灶膛里没燃尽的柴,时不时爆出一点火星子。

先是听说王芳芳铁了心要离婚,镇长觉得丢人,压着不让。朱浩然在镇上那份临时工彻底没了下文,整日在家属院里晃荡,被王芳芳指着鼻子骂“吃白食的”,左邻右舍都听得到。后来,大约是实在没脸待下去,也不知道托了哪门子关系,竟然跑到邻县一个小煤窑下井背煤去了。

消息传到朱家湾,又是一阵唏嘘。

“文化人?呸!最后还不是卖苦力的命!” “王芳芳能让他好过?镇长千金是那么好娶的?” “当初要不是刘彩云把他捧上天,他能晕头转向干出那种缺德事?我看呐,彩云也有错……”

最后这种论调,悄悄在少数几个长舌妇嘴里流传。

刘彩云在河边洗衣时,隐隐约约听到一耳朵。她抡起棒槌,狠狠砸在湿衣服上,“砰”“砰”地几声闷响,水花四溅。那几个嚼舌根的妇人吓了一跳,便噤了声,互相使着眼色,端着盆挪远了点。

刘彩云面无表情,继续捶打衣服。棒槌起落,水声哗啦,把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烦躁也一并砸了下去。错?她是有错,错在眼瞎心盲,错在把鱼目当珍珠。但朱浩然走到今天这一步,每一步都是他自己选的,脚上的泡,自然得他自己磨。

她拧干最后一件衣服,端起沉甸甸的木盆,腰杆挺直地往回走。日头把她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土路上,稳稳当当。

夏末秋初,县里文化馆搞了个创作交流会,发了通知到各村,点名让刘彩云去参加。她如今在县里也算挂上了号的人物。

开会那天,她起了个大早,换上那身最体面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路过村口,几个早起下地的汉子跟她打招呼,语气里带着以往没有的敬重:“彩云,去县里开会啊?”

“嗯,去学习学习。”她笑着应了,脚步没停。

交流会开得热烈,文化馆的老师表扬了她的报告文学,说接地气,有生命力。几个县里的文化人也和她讨论了写作技巧。刘彩云认真地听,仔细地记,手心因为兴奋微微出汗。她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些新鲜的知识和观点。

中午散会,文化馆管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三菜一汤。吃完饭,她想着去书店看看有没有新到的稿纸和墨水。

刚走出文化馆大门不远,迎面就撞见一个熟悉得刺眼的身影。

朱浩然!

他比上次在礼堂见到时更黑瘦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明显油污的旧工装,推着一辆破旧的单车,车后座上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他正低头点烟,火柴划了几次都没着,嘴里不耐烦地低声咒骂着。

一抬头,也看见了刘彩云。

他点烟的动作僵住,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别开脸,脚下也往路边缩,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是一种几乎本能的、无地自容的窘迫。

刘彩云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他只是路边一棵无关紧要的歪脖子树。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朱浩然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刘彩云此刻整洁的衣着、平静的神色刺痛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他猛地吸了一口刚点着的烟,呛得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开口,试图找回一点早已不存在的优越感:

“来……来县里办事?”他声音干涩,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

刘彩云停下脚步,侧头看他,眼神清凌凌的,没一点儿温度:“开个会。”

“开会?”朱浩然重复了一遍,像是没听懂。他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干净的衣服和手里崭新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腾了一下,是嫉妒,是不甘,最终化成一种虚张声势的嘲弄,“呵,你现在是……真成了文化人了?了不起!了不起!”

刘彩云没接这话,反而看了一眼他车后座的麻袋和一身狼狈:“送煤?”

朱浩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捏着烟蒂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他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猛地抬高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戾气:“我送煤怎么了?凭力气吃饭,不丢人!总比有些人,靠着写点胡编乱造的东西,踩着自己男人的名声往上爬强!”

他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带着恶毒的畅快,死死盯着刘彩云,胸膛起伏。

街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放慢了脚步。

刘彩云静静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被她捧在心尖,如今却面目可憎的男人。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不是高兴,更像是一种彻底的看透和怜悯。

“朱浩然,”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街市的嘈杂,“你好像搞错了两件事。”

“第一,我写的是事实,不是胡编。你要觉得哪句不对,可以去告我。”

“第二,”她顿了顿,目光在他因愤怒和窘迫而扭曲的脸上轻轻一扫,带着一种碾碎对方最后幻想的残忍平静,“你早就不是我的男人了。踩你?你还不够格让我费那个心思喔!”

她说完,不再看他瞬间惨白的脸,转身就走,步子稳得像朱家湾河边那些历经冲刷的石头。

走出十几步远,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自行车被狠狠踹倒,夹杂着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刘彩云并没有回头,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县城的街道宽阔,前方不远处,新华书店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光。

秋风刮过朱家湾,卷起场院上的谷壳和尘土,打着旋儿往人脖领里钻。刘彩云把最后一捆干柴整齐码在院墙根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刚直起腰,就听见村支书隔着老远喊她,手里扬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步子迈得急。

“彩云!彩云!你的信!省里来的!”

这一嗓子,把左邻右舍都招了出来。李婶第一个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省里?哎哟,彩云现在可是大人物了!”

刘彩云的心跳漏了一拍,快步走过去接过来。信封挺厚,落款是省里一家有名的文学刊物。她指尖有点发颤,拆开,里面是几本崭新的样刊,还有一封编辑的亲笔信。

她的新小说,这是一篇写一个离婚后女性挣扎与觉醒的故事,不仅发表了,还被放在了重点推荐栏目,编辑信里不吝赞美之词,说笔力沉厚,刻画入木三分。

周围瞬间围上来一圈人,七嘴八舌。 “快念念,编辑说啥了?” “彩云,请客!必须请客!” “我就说嘛,彩云是咱朱家湾的金凤凰!”

喧闹声浪里,刘彩云却觉得耳朵里嗡嗡的,那些声音隔着一层膜。她捏着那封信和刊物,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一个瘦高的身影,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正缩着脖子朝这边张望。是朱浩然!他不知什么时候从煤窑回来了,整个人灰扑扑的,像蒙了一层永远拍不掉的煤灰,眼神怯怯又渴望地粘在她手里的信封和刊物上。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低下头,慌慌张张地转身,趿拉着破胶鞋,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土路尽头。

刘彩云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李婶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过去,撇撇嘴,声音压低却足够让一圈人听见:“啧,他还有脸回来!听说他在煤窑也待不下去了,手脚不利索,尽挨骂。王芳芳那边肯定是离定了,镇长一家都把他当臭狗屎,躲都来不及呢!”

“活该!”有人啐了一口。 “彩云,你现在可是把他甩出几条大街远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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