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尔后默契地保持沉默。
无不心想:妈妈说了,不要跟陌生人搭话,尤其是那种看着很和善的人。这些人,笑得好看,但心思可丑陋了。谁知道他们和你打招呼,是不是在催眠你更他们走呢。哼,这个陌生的女人,一看就是外地人,莫名其妙就来问我们话,肯定是图谋不轨!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夏远山虽不知这几个孩子的想法,但看他们在自己到场后就变得冷漠而严肃,和先前合力退敌时的轻松自在全然不同。
——得,她问个话还被防范了。
夏远山不期在小孩这碰了一鼻子灰,一时间五味杂陈。
虽然好奇心还在催促她一探究竟,但理智却告诉她别和小孩纠缠,否则真被哪小孩喊爸来“开大车创死”了,那可就不好笑了。
思及此,夏远山转身就走,继续她那“寻找”出口之旅。
还没走几步,捞鱼的小孩突然大叫“捞到了!捞到了!”,另外几个孩子随之沸腾般躁动起来。
动静过大,引得夏远山下意识回身看过去。
只见小孩从下水道抽出棍子,棍子的一端是个小抄网,而抄网的里面,有一坨脏脏的小生命在挣扎。
此时虽未到晌午,但夏天的日光本就暖,暖到哪怕是一缕阳光,其所携带的浩然正气,都足以驱散世间邪祟。
可即使阳光刺眼,即使周围还有群孩子在欢声笑语,即使那条鱼在无道德意识的孩子手中痛苦挣扎——视野中,那蜷缩着,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的生物,就是释放出强悍而霸道的阴湿不详感。
夏远山有些毛骨悚然,隐隐恶心反胃。
能让她潜意识里如此恐惧的东西,她好像猜到那是什么。
那是——
夏远山其实没认出那坨扭曲的生物,但心中的猜想足以让她血液倒流。
她如同被烫着了一般,连忙移开视线。
这一刻,她恨不得拔腿就跑,恨不得找到地缝钻的地球的另一端!
这一刻,她愿意调动往后余生的所有活力,只为远离那于她而言,代表【死亡】的生物!
但,迟了!
她如坠冰窟,身体僵硬,四肢麻木,眼睛不再眨动,连嘴角那习惯性的微笑,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在一个冷硬而古怪的弧度。
她的心率变得异常低,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像是在降低自己的一切动静,以免引来死亡的侧目而视——但,在她的心率开始停顿、当她开始屏住呼吸,即使死亡未曾觉察到她,她也会因极端的自保而面临性命之忧。
夏远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被动感受——
冷。
手脚结冰了。
有什么东西在嗡鸣。
什么在响?她怎么看不清东西了?
夏远山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了。
那种灵魂出窍、置身事外的解离感,让她对自己的大难临头感到一阵麻木与空洞。
——夏远山的世界,停滞了。
而与女子的“冻结”相对的,是那群孩子的惊呼吵闹。
原来就在孩子们将那坨棕黄色的鱼从抄网里拿出来时,那条鱼奋力挣扎,同时又因体表滑液的帮助下,顺利逃出孩童的魔爪,摔在地上,扭动着,试图逃出生天——
逃到夏远山的脚边。
此时夏远山的视觉,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她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可当那条鱼来到她的脚边,进入她的视野中央时,她突然能看清了,但只有一块地方——
她的世界里,只有那条【黄鳝】。
细长圆柱呈蛇形的生物,正弯折着身体,蹦跳,打滚,扭曲,裹着满身泥浆,痛苦挣扎。
头部撞上夏远山的鞋面时,黄鳝停顿了一下,尔后便是更为激烈的抽搐。
【它】腹部拱起,像是要把内脏挤爆,旋即反向收缩,力道之猛,使得整个身体都跳了起来,半空中甩动尖细的尾巴,抽中夏远山的裤腿,在雪白的布料上留下混合了粘液与泥土的污垢。
夏远山要死了!头皮发麻!呼吸不畅!
——死亡就在她脚边撒泼!
她不想看那恐怖场面,可她失去转动眼球的能力,她连眨眼闭眼都不会了,更没有转身离开的机会。
绝望中,她只是被迫地把注意力聚焦在黄鳝身上。
被迫地把自己的世界,装填死亡的阴湿。
那几个孩子见黄鳝“傍上”夏远山,都犹豫着不敢上前——妈妈说过,不要靠近陌生人。
可是,他们辛辛苦苦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打捞一条上来,都还没摸两下呢,就跑走了,这也太亏了吧!
其中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使眼色,示意他们两人一起去把那黄鳝“讨要”回来。
接下来,两人互相打气,试探地靠近夏远山。
然而就在他们离夏远山两步开外时,其中一人注意到夏远山的状态——
只见女子眼神空洞、面色惨白、手脚发颤,那寂然无声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被下了咒、一副半死不活的晦气样。
小孩正处在对灵异事件深信不疑的阶段,见眼前人被鬼附身,当即骇得全身一颤,转身就跑。
他的同伴正在拾捡黄鳝,也是提心吊胆的时刻。
余光见同行人抛下自己跑了,还以为头顶的夏远山要发难,也是一个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至于到手的黄鳝,则是想也不想,丢回原地。
可他准头奇差,明明想往地上砸,却是对准了女子的腰腹。
黄鳝虽然能离水不死,但因口腔内表皮也糊了一层泥浆,阻碍了呼吸,逐渐窒息,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因而那小孩可以一手抓住。
可旋即又被小孩重重摔砸,当即神经反射性地扭曲起来,虽然持续时间短暂,但那幅度之大,比之前是有之过而无不及。
夏远山哪能想到这番变故?
腹部所受力道虽然不是不可忍受,但与“死亡”亲密接触的恐惧,却不是能量化出来的。
而就因这“致命”一击,她彻底拥抱死亡了。
夏远山陷入一种极致的虚妄中。
像是在挣开一只眼、闭上一只眼时,去感受闭上的那只眼睛所看到的虚妄。
……
江离离远远看到夏远山,当即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真是万幸万幸,还好没丢,要不然他真得以死谢罪了。
江离离在原地停了一会,先是平复呼吸,尔后理了下衣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匆忙,这才上前跟夏远山打招呼。
他热情道:“姐姐你是在这里发呆吗?我看你一动不动的。而且我打电话给你、你也没接……”
江离离来到夏远山身后,他注意到女子身前有一只脱水的黄鳝,还以为夏远山在对着黄鳝发呆。
他心奇一条死掉的黄鳝有什么好看的,于是也加入对着黄鳝发呆的阵营。
但,与其光明正大地观赏黄鳝,当然不如偷偷摸摸地看人了——
江离离挑了个最佳视角,佯装在看那死鱼干,实则在看夏远山。
只见女子眼帘微垂,怔怔出神,似乎专注到忘我的程度。
江离离虽然对女子的默不作声感到奇怪,然而,因为“劫后余生”——成功找回失联的夏远山——的喜悦,以及他对女子言行的绝对信任,面对夏远山的沉默,江离离并不多想。
他只当自己觉察的异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如此“专注”的夏远山。他感受到的古怪,只是自己的“少见多怪”。
他注意到女子的龙王须刘海有些挡她视线了。
若依照过往观察积累的经验,夏远山会及时撑起大拇指和无名指,作发箍样,卡在两侧太阳穴上、像男子梳背头,把刘海往脑后推,从而保持清爽利落、省的头发碍眼。
她那随性又潇洒的动作,曾多次让江离离看呆了眼。
但夏远山却对自己的迷人一无所知。
好几次她撩完刘海,抬眼对上江离离的直勾勾,她都会打趣一笑,问江离离怎么了、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
江离离当然不好说他在看她发丝的妩媚、看她眼尾的慵懒、看她抬手的潇洒,于是含糊其辞,一笑而过。
而现在,他难得看夏远山刘海散乱,不免有些焦躁。
这里的焦躁,既是为女子迟迟不抬手撩发、不合他认知的失控感,亦是为第一次见夏远山这般迷乱的激动。
尤其是微风拂过,扰动发梢,动静之间,更衬得其人不可捉摸。
而越是不可知、不可控,就越引得人心痒难耐。
江离离喉咙发痒,他强行移开目光,以免被夏远山抓到他偷看她的证据。
他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你到底在看什么?”
等了几秒,不见夏远山回复,江离离有些茫然地重复:“姐姐?”
沉默。
江离离终于意识到夏远山的异常了。
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坦然地看向女子,又喊了一声:“姐姐,你怎么了?”
说着,就摸上夏远山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对方双目失焦、姿势僵硬,甚至连胸口的起伏都是微不可察。
——就好像,夏远山的魂丢了,如今只有一具躯壳留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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