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瞥见纪添雪茫然的眼神，她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虚弱道：“纪前辈看到我快要死了，这么高兴？”
“别说话了，你丹田破碎，还是省点力气吧。”纪添雪到底是放下身段，朝她那边走去。
她像是赌气，把头扭到一边：“方才让你过来你不来，现在看到我快死了才过来，未免也太……你干什么！”
纪添雪手已经攀上她的脉搏，他的手常年偏冷，即便方才在火旁烤了一会儿，也还是冰凉的。此时挨上她灼热的手腕，冻得任清商立刻想往回缩。
“不要动，让我看看你经脉断裂成什么模样，还能不能补好。”
任清商抽回手，平静道：“不用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话音落，又凝视他：“我知你厌恶我多时，这会儿却又来关心我活不活的长，不觉得虚伪吗？还是说你怕我死了没人带你出白骨山，独自冻死在山里？
“如果是后者，你就等着死在山里吧。我是没能力带你走出去了。”
纪添雪盯着她闭着的眼睛，良久才开口：“这不像你。”
任清商一向惜命，怎么会认命等死。
任清商攸地睁眼，和他对视：“那什么像我？自私冷血？冷漠无情？纪添雪，其实我更希望今天死的人是你，我一点也不想死。可我做了错事，我有愧于你，这一切因我而起，所以我做不到隔岸观火，也没法从中脱身。”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纪添雪似是有所动容，又似无动于衷。
“不是你先问我的。”任清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是在回答你。”
“任清商，你不必为我做成这样。你我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今日你即便替我去死，我也不会就此放下仇恨。”
任清商“嗤”笑一声，摇摇头：“论冷血冷情，其实你比我差不到哪儿去。”
纪添雪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半点波澜，仿佛她方才说的话与他无半点干系。正要起身，不料任清商蓦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轻柔一吻，一触即离。
这是他们成为道侣十四年，第一个吻。
纪添雪瞳孔地震，还没反应过来，任清商就已经推开他。
从在天极台上强抢他结道契起，任清商便一再向他倾吐心意。但他不自作多情，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话，那双眼睛里明明不掺杂一丝**。
他不知道任清商出于什么目的，但他厌恶任清商的强取豪夺。两个各揣心思的人，被强行捆绑在一起，浑浑噩噩走了十四年。
可她不喜欢他，又为何要在这时亲他？想死前给他留一个这辈子都打不开、想不明白的死结？
任清商身上筋脉崩裂的灼热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冷意，她抱膝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多取一些温暖。瞥见纪添雪还愣神杵在她跟前，颤音道：“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吃亏罢了……算了，随你怎么想。”
纪添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注意到她打颤的身体，垂眸就要解下自己的狐裘，却被任清商打断动作。
任清商疲倦道：“将死之人，还要这些做什么，你没有修为，没有御寒之物怕是要同我一起死在这里。还是好好穿着吧，趁现在天还没黑，你出去一路向西，赶紧离开白骨山。那几名修士保不准还会折回。”
“那你呢？”纪添雪看她，“你身上有七魂石，那些亡命之徒肯定不会放过你。”
“走之前还惦念着我身上的七魂石？做梦吧，纪添雪，我不会给你的。”任清商冷笑。
纪添雪：“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
任清商睨他：“那是何意？难不成你不想我死，想让我活着和你一起出白骨山？那就有些惺惺作态了。”
纪添雪回答：“不想。”他想要她死，但任清商不能是为救他而死，那样太痛苦了，让他连痛恨她也痛恨不到底。
“我就知道。”任清商也不在意，她重新闭上眼，道：“想让我死就走快一点，省得我一会儿变了主意，要拉着你一块死。”
她话音刚落，纪添雪竟真朝冰天雪地里走去，到洞口时，他回头看了眼靠在岩壁的人，单薄的身子挤成小小一团，似要与这逼仄的空间融为一体。
纪添雪心莫名一紧，他不知道这异样从何而来，只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一并说了吧。”
“想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对这世间种种都没什么留恋的了。”她一顿，“若是非要说一个，便是烦请前辈照顾好玲珑，我这辈子是看不到这只小吞梦兽破壳的模样了，真是遗憾。”
“好。那我走了。”说罢，他转身不再看，抬脚跨入雪野之中。
目送那道银白色的身影离开，愈来愈模糊，直至隐匿到雪色之中，任清商才将头转回来，笑意直达眼底，她用最后的力气喃喃：
“剑道第一，明心真君。”
……
思过崖内。
任清商醒来的时候，感觉脸颊处有明显的凉意，她眉头微蹙，伸出手一摸，竟是眼泪。
她哭了？
梦中的场景还深刻记忆着，任清商心猛地收紧，瞬间清醒起来。她方才怎么能做出那样的梦！不过是今早看了明心真君一眼！怎么就连她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都想象出来了！
虽然明心真君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但也不是她做梦玷污前辈的理由啊……
她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就用法术把这场梦忘却，只是她没有修行过此术，便不了了之。
躺在冰冷的石块上，冷气从伤口渗进去，令她眉头紧蹙。试着起身，却牵扯到背上的伤，任清商只好放缓动作。
思过崖暗无天日，一根烛火也没有，黑暗之中，她缓慢挪动步伐间，脚腕忽地被什么东西拽住。
任清商瞬间警惕，按上腰上的本命剑陨星。
“是我。”
封思白忽然出声，声音哑得厉害，这是任清商爹的玄天冰凌留下的。“你身上太亮了，走动晃得我头疼。”
她身上是误洒的显形粉，此时药效还没有完全褪下，走起来就像个会移动的灯台，走哪儿亮哪儿。
任清商把他的手踢开：“事精，我又没让你看，你把眼睛闭上不就行了。”
封思白秀眉一皱：“我现在没有力气，不想跟你吵。”
“我也懒得与你拌嘴。”任清商挑了个远离他的地盘腿坐下，“若不是你在宗门贸然对我出手，你我何至沦落到在思过崖反思的境地。”
封思白咬牙，听她这样说来了气：“你若不将我的合欢散换成辣椒粉，让我在整个修真界丢脸不说，还被一路追打。我至于会冲上四方宗找你麻烦吗？！”
他语气急切，像是真气急了。
任清商：“那你将我的缠宗双鱼玉牌换成假的，害我错失了三年一次仙门大比，错过和缠宗宗主单独见面的机会。我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封思白被她一噎，随后又理直气壮道：“你参加大比也不一定能拿第一，我不过是让你迷途知返罢了。
“你想想你才筑基三阶，去仙门大比的都是什么人？各个门派的翘楚！你肯定打不过他们，我是让你少丢些人，你倒好，非但不感谢我，还将我搞得这么狼狈！我出云谷少主的面子都丢尽了！ ”
任清商瞪大眼睛，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震惊住。她刚要出声反驳，变故陡然横生。
“吼——”
只听空旷的崖洞里传来一阵妖兽低哑的嘶吼，岩壁上的碎石泥土悉数被音波震下。任清商哪里料到会有这一劫，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混着沙土的碎石劈头盖脸地埋了整个身子。
“什么东西！”封思白瞬间肩膀也不疼了，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任清商！你逃哪里去了！怎么不带上我！”
“我没——呸！”任清商方一张嘴，脏东西就争先恐后地往嘴里进，她索性闭嘴，指尖凝聚灵力把堆在身上的东西轰开。
顷刻间，尘土飞扬。
“在那儿傻愣着干吗？！快跑！！”任清商眼中厉色一闪，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封思白的胳膊，把他往高处带。
下方的妖兽穷追不舍，见两人往上方岩壁飞去，猛地立身，朝他们落定岩石的下方拍去，转瞬之间，岩壁轰然倒塌。
任清商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顺着岩碎掉落的方向极速下坠，下方的妖兽血口大张，獠牙往外翘着，狰狞可怖。她眉头紧拧，深知掉下去就完了，正准备将陨星刺向旁边完好的岩壁，电光火石之间，封思白忽然跳过来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没被破坏的地方带去。
他们落到野兽后方。
“不能停！”任清商双眉紧蹙，“往前跑看看能不能出这个洞！”
嘶吼声愈演愈烈，颇有地动山摇之势。
“不好它追来了！”封思白气还没喘匀，就看见那庞大身躯迈动四肢朝这边跑来，他把任清商往旁边一推，严肃道：“任清商，我用容俟把他困住！你趁机用剑刺它的眼睛！”
“好！”
她话音刚落，封思白笛音骤起，调子算不上多么清雅，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淡绿色的音波带着金丹期修士的威压，像是无数根细针一般，无孔不入。妖兽被这音波控制着，痛苦地哀嚎。
任清商眼神一凛，找准时机。她足尖蹬地，猛地往前一跃，直接踩上妖兽的脊背。妖兽察觉到背上的重量，变得更加狂躁，它不安地晃动身子，似要把任清商甩下来。
抓住它头上兽角，任清商勉强稳住身形。陨星嗅到妖兽的味道，兴奋地发出阵阵剑鸣，她快速掐了个剑诀，下一秒剑尖便凝聚起点点星子，随着她扬剑的动作，星子在虚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痕迹。
“噗嗤——”
长剑疾进，剑尖犹如灵蛇一般探出，刺入那浑圆的眼球中，妖兽疼到发狂，怒吼一声后前肢直接仰起。任清商瞳孔骤然一缩，差点手滑摔下去，好在她及时稳住身形，才没有酿成险祸。
剑被她猛地拔出，血沫飞溅，紧接着她又对妖兽的另一只眼睛出剑，下手干净利落。趁着它两只眼睛都被刺伤，任清商眼疾手快地跳下地，和封思白一起往外跑。
……
眼前逐渐有光渗出，随着光亮慢慢变多，任清商眼中跃动着光芒，高兴道：“我们逃出来了！这是不日天！”
封思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浩渺星辰之下，大片的山野连绵不绝。矗立在天地之间的问世神树高耸入云，周围灵气萦绕，如梦似幻。
任清商正感叹着这美如画卷般的景色，问世神树下一道白色身影忽地落入她眼底，她定睛看过去，觉着有些熟悉。
好像是明心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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