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惊雷,眨眼间惨白电光从天劈下,豆大雨点很快砸出道道蜿蜒水痕。湿冷的空气顺势迫近山里一处破落的小古庙,那屋子门槛倒塌,漫进不少水,檐上薄茅草勉强支撑,仍挡不住渗透下坠的雨势。
“咳咳……”
身影单薄的少女正坐在门前矮凳上,时不时被呛出几声咳嗽。说是矮凳,实则是一尊土神仙断掉的头像。
陈玉腰目光落在手中制作精细的长命锁上,思绪飘远。
她几天前穿越到这不知名的古代世界,气息奄奄地顶着一身血倒在溪边,几乎命悬一线,是个山上的寡妇将她捡回去救治,才保住了一条命。
她身上能象征身份的,唯独这个金锁。
寡妇姓赵,五十岁左右,曾住在山下镇子里,因未出子嗣,丈夫离世后被视为不详,赶到山上住。她是个大胆的,捡人理由淳朴,说见陈玉腰面善,动了恻隐之心。
“幺幺,你热病刚退,怎么能坐在风口?”妇人从隔间走出,尽是关切之意。她端着碗温水,碗边有缺口,一圈也褪色,“喝点热水吧。”
陈玉腰斟酌着道谢:“多谢赵姨。”
她毫无原身记忆,又不喜历史,哪怕醒来几天了,还不适应古代生活。
见她下意识伸手接碗,赵姨急叱道:“你手伤还未痊愈,怎能接物呢!”
陈玉腰一顿,她左右手的手腕处各横着道结痂的伤口,是大动脉的位置。亏得救助及时,否则刚穿越来,又要死了。两道伤口长而精准,像是有预谋的谋杀。
“幺幺,镇上来了个大人物。据说是京中新任的大理寺少卿,性格虽说冷淡,为人做事是出了名的正直无私。”赵姨边喂水边说,“若你待在他身边,许能找到亲人、寻回记忆。”
水带着些苦味,陈玉腰乖乖听着。
说到底,她不真正关心原身亲人身处何处,她对这个时代的一切人生地不熟,保证自己平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
至于寻回记忆……顺其自然吧。
她现代从事犯罪心理侧写,负责从罪犯的行为反推其心理、性格、外貌等特征,和大理寺是同一工种。
倘若时机合适,确实可以在大理寺找份工作。
陈玉腰打探着问道:“赵姨,能让大理寺少卿亲自出马的案子,应该很严重吧?”
“镇上连续死了三个人,凶手却销声匿迹,查不出半分线索,闹得人心惶惶。”赵姨压低音量解释,“当今圣上钦定长均镇为商旅奇地,闻之恶事,龙颜大怒,要彻查此事,连夜派了大理寺少卿来此查案。”
“照这么说,此案凶险难缠,大理寺少卿哪里会有闲工夫,来管我一个毫无记忆、名姓不清的女子?”陈玉腰想起赵姨方才颇为笃定的态度,她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奉命办事的大理寺少卿注目。
赵姨一顿,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回屋里休息吧,免得受了凉,再起了热。”
陈玉腰不多过问。
赵姨于她有救命之恩,人情面前,并非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
长均镇人口众多,繁荣富庶,常有各地商人来往,鱼龙混杂。她凭这幅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羸弱身子,贸然下山打探,保不齐折在半路上。
安分老实待在山上养病才是上策。
次日黎明,昼夜交替,天地铺了层微光。
陈玉腰陡然惊醒,四下静谧无声。摸着昏暗的光,她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空无一人。
赵姨不见了。
随之而消失的,是她藏在枕头下的长命锁。
神像的头磕碎在门边,像是被人匆忙间踢了一脚,不能再当矮凳用。
陈玉腰略显迷茫地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金光乍现的天空,她被迫提前进入了自力更生的阶段。她一个病弱残废,不赶紧趁着天晴下山,恐怕会死在这里。
她没什么收拾,本打算当盘缠用的金锁被赵姨拿了,那便轻轻地来,轻轻地走。
不寒碜,很诗意。
陈玉腰毫无留恋地离开。
突然,脚下踩上一软物,她下意识低头看去,是只混着泥泞的白鸽。方才天暗,加之杂草茂密,她没有注意到。
陈玉腰在现代见惯犯罪现场,一只死去的白鸽不足惧怕。但考虑到拎下山或许能换顿早餐。她蹲下身捡尸,却注意到鸽子的头部几乎与身体平行,嘴角渗着血。
是人为扭断的。
她双眸圆睁,瞬间联想到离开的赵姨。
陈玉腰伸手触摸鸽子的翅膀,尤为强健,八成是用于传书。她立刻探查周围,竟真让她找到了张半页浸在水里的宣纸,
墨迹晕染,勉强能看清内容:速带其归。
“其”是指谁?
“归”到何处?
不及陈玉腰想个一二,簌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来人约莫七八人。陈玉腰警觉地抬头看去,那些人身穿黑衣,一副练家子的模样。
“人在那!”领头人暴喝道。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凌人,尖锐暗器朝着陈玉腰刺来,她身体比脑子快,闪躲及时,未伤到要害。
只脸颊刺痛,划出一道擦伤,鲜血顺流而下。
要死!
陈玉腰顾不得身体的虚弱,一手抓住鸽子的翅膀,一手攥着纸张,求生的本能使她迸发出磅礴的力量,不知怎,她身体轻盈,毫不费力便能蹿出十米,像极了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的轻功。
原身有这身手,怎么会落到被人割腕而亡的下场?追在身后那批人,是杀害原身的凶手吗?
思索间,陈玉腰已然到了半山腰。
山腰处有条小溪,是她被捡的地方。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陈玉腰乏力不堪,脸色苍白,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掉下。以她的状况,恐怕撑不到下山。
得赶快甩掉他们!
山路蜿蜒,距小溪不远处,隐隐有两道身影冒头。陈玉腰猜测许是上山猎物打水的路人,秉持着不伤及无辜的念头,她正要绕路避开,谁料其中一少年男性眼尖,看一群人以多欺少,当机立断道:
“大理寺少卿裴寻明在此!谁敢造次!”
黑衣人听到来人名号,明显迟疑。领头人不死心想上前,少男手里为打发时间摘的树叶,弹指间飞射扎进那人的手臂。
眼见来人武功高强,陈玉腰三步并作一步,闪身躲在两人身后呼呼喘气,铁锈的味道涌上喉头,她硬生生憋了回去,生怕黑衣人看她一触即溃,不管不顾拖住两人,了结她的性命。
领头人明白形势不妙,且上面人发过话,要躲着大理寺少卿走,切莫要被其抓住,留下什么把柄,顿时仓皇撤退。
人群撤去,陈玉腰紧绷的神经一松懈,哇的一口吐出大片暗紫色的瘀血。
好消息,醒来后身体一直以来的滞塞感轻松许多。
坏消息,四肢发软,体内原本若有若无的“真气”散了,像是彻底沦为废人了。
另一青年男性,身形高挑,约莫二十出头,他身姿挺拔,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冷淡,他摸了摸袖口,从中掏出手帕,递给陈玉腰。
绸缎柔软,带着其主人身上淡淡的香料味,草木的清苦中混着令人沉静安心的甘甜。
太巧合。
这大理寺少卿不在山下破案,跑山上做什么?山上有什么线索?
陈玉腰丢开鸽子,扶着树,佝着腰,咳得半天起不来身。
“瞧姑娘你虚虚弱弱、气息不稳,脚步倒跑得快。”少男交叉抱臂,吊儿郎当道:“你没事上山做什么?不知道这东古山是频发命案的案发之地?”
这真不知道。
陈玉腰好容易缓过来,刚要开口,又听对面少男指鹿为马地恐吓道:“本世子明白了,你和那群黑衣人是团伙,你们杀人后分赃不均,于是闹掰了!怪不得本世子看你眼熟,原来本世子长着一双嫉恶如仇的慧眼!”
“快快如实招来,否则本世子将代表大理寺捉拿你归案!”
“萧世子慎言。”裴寻明瞥眼制止,向陈玉腰道:“敢问姑娘,为何出现在这东古山上?又为何遭人追杀?”
“我不知道。”陈玉腰无奈摇头。
两个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
她出现在东古山,是她醒来就在东古山。她遭人追杀的原因,总不能是因为捡了只鸽子……
陈玉腰猛然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握着关键证据,她肯定道:“有人要捉我,我有证据。”
她铺平纸张展示,她的证据已经被揉得不堪入目了,上面泡过的字本就抽象难懂,如今更是无从分辨。
“啊?姑娘,你蒙谁呢?”萧涯嗤笑,“照你说法,任何人在纸上随意写个字、泡了水、揉皱了,都能成为证据了?”
“那还有只传书的信鸽。”陈玉腰举起手,露出双手手腕上的割痕,辩驳道:“况且我写不了字,两只手都写不了。”
萧涯一转不务正业的状态,直勾勾盯着割痕,认真询问道:“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陈玉腰见裴寻明亦是神情严肃,结合此地是命案发生之地,那两人上山真是为巡查线索……原身该不会是被杀的第四人吧?
裴寻明点头道:“不知姑娘是否耳闻,长均镇接连的命案,前三位受害者腕部皆有割伤。”
“……”
陈玉腰没着急回答问题,沉思着自己所面临的情况。
她原本犹疑信件所指的人是不是她自己,但山上寡妇的及时救治、原身一身诡谲武功、黑衣人追杀、甚至于成为命案主角,桩桩件件,无一不昭示着,原身的过去远比她想象中危险得多。
那么赵姨留下的物证,比起是鲁莽遗落,反而更像有意提醒。
陈玉腰原想安安分分过自己的生活,如今看来,不解决原身的身份和记忆问题,麻烦只会接连不断而来,她如同蛛网上的小虫,倘若坐以待毙,终将会被看不到的毒蛛蚕食殆尽。
结合利弊,陈玉腰坦白道:“实不相瞒,我失忆了,我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是被山上居住的寡妇救了,今早她突然不辞而别,我为活命准备下山,接着被人追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面色怪异。
裴寻明道:“命案发生后,东古山被里里外外查了三遍,镇上衙门的记录里,山上并无居民。”
陈玉腰不信邪,往山上指了指:“那前面有座破落的古庙,我可以带你们……”
“停停停。”萧涯向来害怕鬼神之说,听得后背发冷,连忙打断,“你这丫头,那地方是能住人的吗?”
陈玉腰止了话头,又听萧涯嘀嘀咕咕道:“莫非真有什么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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