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即将闭阖,晏如才回到冥府。
七八个鬼差畅通无阻,漫步离开奈何桥,不像是生死鬼君所言的鬼差不能到奈何桥附近。
桥下定是有着什么秘密。
关于她前世的。
满心困惑间,她不由往前几步,欲去一探究竟。
然而她只跨出一步,意识开始恍惚不定,不再归于她控制,余下的路途,像是受到何物的驱使,一步步引她步入绝境。
她在挣扎,可挣扎未果。
慢慢地,死水气息逼近,妖治的彼岸花藤条紧紧缠绕她的腰身,哗地掀起巨大水花,将她浸入水镜之中。
死水下漆黑无比,比不见天日的冥府还要黑上几分。
四肢软弱无力,心慌到了极点,而她只能眼睁睁地堕入深渊。
魂体受死水冲击着,眼逢捕捉到幽暗中的一抹嫣红,惊惧使之恢复了鬼力,施法尽断束缚的藤蔓,彻底从死水中脱身。
晏如瘫倒在死水岸上,深深喘息不止。
那是一具红衣躯体,身穿着遵从某个传统的嫁衣。
容貌明明与她一模一样,却隐隐更有几分惊艳,唇角平平而静,周身气势冷冽,更添几分韵味,而此时深陷死水中,布满了一身死气。
她为尸首,永存于此,她为魂魄,步入轮回。
心上一股不舒服翻涌着,她掌中几番凝聚鬼气,意欲抹去背后的彼岸花影,或是重新换作一条新袍。
花影刻印着强大鬼力,现下的她还无力与之抗衡,俨然都失败下来。
寂静无风的冥府,只有鬼气呼呼奔涌,如卷起一阵风浪,吹拂着她湿透的魂体,心底寒意渐深。
“你看见她了?”敬渊悬在前方,语气意味不明。
晏如缓过神来,试图跟他讲道理,“前世缘,前世尽,大人不会不知这个理。”
他何尝不知?抑下几许难过,他强忍着不可言喻的委屈。
“当年本王耗尽半身修为,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就能揭过?”
晏如略怔了一下,这时才明白前世之罪,是借助冥王之力才能逃开天劫而转生。
心一狠,她脱口而出,“就凭她不爱你。”
那身嫁衣就是最好的证物,她曾在人界要与他人成亲。
一语戳进心窝,敬渊瞬时气急败坏起来,“住嘴!住嘴!你住嘴!”
霎时间,雷声轰鸣,条条雷龙蜿蜒于暗空,一瞬又一瞬的骤亮,似是划破了整个冥府上空。
晏如后挪了一臀,不过是实话实话,冥王这就受不住了?
还真够自欺欺人的。
她寻思如何婉言几句,以此来躲过此劫时,而见姜宁落地挡在她面前。
“冥王大人,轮回鬼君有请。”
不仔细提是何事,他就知晓是何事的样子。
“哼。”无声瞟了一眼,鬼气哗然而离。
姜宁扶晏如起身,稍显几许无奈,“力量悬殊,你激怒他做什么。”
“谁叫我今生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我在人界活得好好的,刚定下亲事,若不是他横插进来——”
定亲?这瞬间,她犹是抓住了枉死的端倪。
他无法接受转世的她与他人成亲。
没有沾水但溺水而亡,对冥府之主来说,并不是个难事罢?
抽干身上水渍,晏如继续道:“这得敲醒他,否则他执着下去,继续追杀我生生世世?余下在冥府的日子里,我定会想法子阻止的。”
“不,无法阻止的。”
姜宁摇摇头,“千年来,我妄图去找你的命簿,但命簿已然消散,不曾找到一丝踪迹,最好的法子是你当作不知,此生顺利去转世。”
“来世之人有来世之人的造化。”
“命簿消散,没有我的命簿?是没有轮回命簿?”
疑惑之际,生死鬼君现身于前,“晏如,本君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冥府还能听闻好消息?晏如不解转过头。
这、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此时的晏如,浑身犹似发冷,魂体止不住颤抖,身心皆深陷惊惧之中,跟炼狱的鬼判大眼瞪大眼。
冥府有十八个炼狱,越往下鬼判的手段越凶残。
站在她眼前的正是十八炼狱的鬼判。
一个十**岁的少男鬼判,个子不高,比她略低半颗头,一双幽黑瞳孔慑人心魂,唇边还咧着令人悚然的笑意。
此间腥臭味浓郁盈溢,墙上千奇百怪的刑具陈列着,目光之外,不知哪来的滴水声,还是什么滴血声,声声环绕在她的心上。
魂体没有肉身血多,就一些存在魂体内,滋养着空亏的魂体,哪里经得起这般肆意而流。
听闻他折磨魂体的招数繁多,且从未对罪魂留过情。
她默默咽下一息,这究竟算是什么好消息?远离冥王就是好消息?
也不看看这十八鬼判是个什么怪物。
“你来了?”鬼判凑近步前,如是寻到一个新奇的消遣物。
晏如挪远几步之距,“鬼判大人,我能不来?”
“不能,此生的你还挺有趣的。”
这又是一个认识她前世的鬼判?
他低头笑笑,随手而挥,鬼气缭绕成把躺椅,椅旁堆满了些本子,不是那无数血腥的刑具,极为惹眼。
“无事便阅书,但不可踏出炼狱半步。”
“仅是如此?”晏如眸光流溢,掩不住丝丝喜气,“冥王遣我来炼狱,不是要大人罚我?”
“冥王哪儿舍得罚你呢?”
“……”语末上扬,无法忽视那一抹侃笑。
这是有意将她幽禁在此。
念着爹娘,每年七月之见,她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大人,我、我要在此待多久?”
“且看,冥王何时想你。”
这鬼判到底知道些什么?句句离不开调侃他们前世的关系!
“前世仇怨缘尽,皆与我无关,还望大人慎言!”
自讨没趣般歇气,少男鬼判撇了下嘴角,“知道了。”
一个翻身跃上半空,惬意躺着鬼气凝结的长线上。
“多年无人光顾炼狱,一时嘴碎扰人,姑娘勿往心里去。”
……谁敢光顾十八炼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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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着日子一遍遍,任晏如怎么问,鬼判都不搭理她,冥王那边也没传来半点音信。
一待便待了二十年。
她曾想逃出去,而炼狱紧闭,怎么都撼动不开一丝缝。
她不过是想七月回到人界,得瞧上一眼她的爹娘是否无恙。
无望间,几些庆幸丛生。好在人族不知七月时鬼差能回生前的家,当年她没在爹娘面前现身,只是隐在虚空之外陪伴整夜。
否则堪堪见上一面,后续便无了音迅,还要担忧她在冥府是否安好。
“鬼判大人,你行行好罢。”她每日都念叨着,一念就是一整天。
而半空上的鬼判,无动于衷翻了个身。
数回之后,终于肯给个眼神,“不让你出去,是为了救你。”
“救什么我?是冥王笼络你来诓骗我的罢?”
鬼判一个纵身落地,“千年来,你是唯一有性子的转世,其余都是些傀儡躯壳。”
“当年犯下的余罪未消,今将你藏进这炼狱假装罚你,怎么不算是救你?”
这不是她的第二世?藏进炼狱假装作罚?结合这些年的莫名其妙,确是有几分道理,可晏如还是觉得奇怪。
“若我身上仍背负罪孽,怎么人界天雷不劈死我呢?怎么还能顺利进入冥府?”
她不自禁淡然笑了笑,“冥府上空天雷滚滚,只有冥王气急败坏之时。”
“……信不信随你,我就不该多费口舌。”鬼判启步往狱门,若有似无狞笑着,“真好,终于有客来光顾十八炼狱了。”
“有客?”心提到嗓子眼,晏如默默跟上两步,寻思怎么逃出炼狱,不然要她目睹鬼判行刑?
她可承受不住骇人血腥。
喀嚓——
一眨眼,鬼判身影瞬息全无。
“……”连门都只开个缝,这是提防她逃走呢。
晏如上手欲敲打,狱门轰地大敞,手险些就拍到鬼判脑门上。
鬼判失望叹气,没有计较她的冲撞,含糊其辞:“狱外有人找你。”
“就只能说两句话,多的不能说,以免冥王迁怒我。”
谁找她?只字不提姓名,肯定不是冥王召见。
视线紧紧盯着,晏如缓缓贴近狱门,只闻背后传来鬼判嘀咕着什么,“无趣无趣,怎么近年都不生罪大恶极之魂……”
前脚刚踏出半步,腰身锢进强有力的臂弯里,直接携她飘空远去。
“姜宁——!”
“你来坏什么事!”
鬼判急声呼着,姜宁佯装听不见,尽管知道无令,鬼判不可私自离开炼狱,她还是疾速至奈何桥才放缓步子。
“前几年你娘病重,今儿年纪大了没挺过来,你爹急火攻心……”
余下无须多言,飘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如儿!如儿!”
左右撞进两个怀抱中。
如今虽能在冥府重逢,却意味着此生缘分已尽。
可惜她还有三十年鬼契,不能随之去转世。
相拥恸哭着,晏如恍惚明白了些,为何明知毁契转世会烟消云散,为何还有鬼差会如此妄为。
嗞——
冥府上空,是黑不见底之色,无光亦无云,此时隐约有何物在异动。
“各位看开些。”姜宁发觉不对劲,上前分开他们,“时候已至,不能耽误分毫,二老须尽快转生!”
自发觉亡魂生前是晏如的爹娘,她就想法子让他们见上一面,直至**鬼君断完二者生前的功过,她才能趁逗留奈何桥的空隙留他们片刻。
晏如不舍摇了摇头。
而泪目朦胧中晃过闪光,她脸色微变,使劲推了爹娘一把,哽住的那一口惊气还没舒开,只见残影扑来。
“姜宁……!”
姜宁施法去挡,只挡了一道雷,阵法砰然破碎化开,索性转而死死将晏如护在身下。
无数道天雷,照彻整个冥府,轰隆隆直下,震得双耳嗡嗡直鸣。
余光之外,幽冥引爹娘上奈何桥,几番欲来护她未果,依依不舍灌下轮回水而投身轮回井。
恐怖之雷排开,府中半数鬼气凝集,奔涌而挡着天雷,只余几道误劈在姜宁身上。
“不要!”晏如欲推开,强力压制下推不动。
姜宁的气息虚弱下来,下意识护得更紧,“原来那时,你那么痛呀,幸好……”
幸好她来得及替她这一回。
许是不愿伤及无辜,许是重新蓄积猛力,空上雷劫稍微收束,如有灵气般游走着,找寻着适合的时机劈下。
纵有数千年修为,痛楚依旧之深,姜宁还是晕了过去。
“姜宁?姜宁?”鬼力一顿窜动,晏如施法疗伤,仔细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姜宁带她离开炼狱时,她还有几分窃喜,如今只剩下后悔,她应当相信鬼判的话。
眼见天雷浩荡,晏如一个翻身而起,欲捞起姜宁找个藏身之处。
岂料她的身子猝然悬空,一团鬼气裹挟着她,惊慌手舞足蹈之下,见那宗隽乍现抱走了姜宁。
姜宁脱离险境了。
“……”她刚松口气,一张盛怒之颜近在眼前。
天雷步步追击,冥王熟稔带着她躲藏,身手极为利落,彷佛不知经历过多少回,稍有亮光贴身划过,一阵酥酥麻麻激荡全身。
偶有躲不过的雷,直直在她几寸之外爆开,冥王一声不吭地替她受着。
不,是替她的前世受着。
未敢料想,若天雷落在她的魂体上会如何。
她心下始生几些怨气,前世之人为何无端端要毁契转世,害得后世之人为她受罪!
此罪孽之深重。
敬渊察觉怀中灼灼目光,像在探究他的过去,又像在探究她的前世。
一时沉不住气,怒火中烧吐出气息,“再看就剜了你的眼!”
“……”这破脾性,前世毁契不会是眼瞎看上这什么负心汉罢?
而今负心汉在她面前寄托什么情深?
“哼。”她移开视线,眼白尽露。
天雷之猛,深入层层炼狱,一路穷追不舍至十八炼狱外。
而虚虚揽抱着,一个蹬动借力,晏如挣脱鬼力的裹挟冲了出去。
“多谢冥王大人!”
她虽担忧姜宁的现状,但也知道外面的危险,只能装作无事地躺回椅上歇力。
敬渊沉着脸,如刀似的眼神直削十八鬼判。
“连个魂都看不住,要你有何用?!”
“……”鬼判藏着不满默言。
他是忙于惩罚罪孽深重者的鬼判,又不是专门伺候看管她的仆侍!
此时的敬渊,是处于“要晏如作替身却又深刻明白她不是她”的纠结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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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晏如篇6 余罪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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