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殿门前茫茫漆黑,几些魂身飘来荡去,多是来匆匆去匆匆,挑起路旁幽湛焰火明灭交错着,直到一缕游魂隐现,幽火长明,气若游丝般跨过殿门。
一张灰白面容,浑身散发着恍惚,双眸怔忪低垂,抬眼间水光溢溢,步步对上跟前。
“还是冥王大人会折磨人。”
满腔怨气涌现,压抑着几分不敢多言,又有几分噎不下这口气。
眉头微拧,颇为嫌弃她这副模样。
敬渊借势步下,错开了视线,不自禁扬起唇角,“姜宁在第九炼狱如何?”
“大人觉得如何?”
她紧攥着手心,妥善备下的话语一股脑儿泻出,“鬼判狠狠折磨一番,再假惺惺替她疗愈半数伤,继续痛下狠手折磨,疼痛这般反反复复!”
“我真的想不明白,姜宁她究竟做错了何事?”
她几下摇头,语气轻颤着。
天晓得她这一路多么认真盘算,才能不露一丝做戏的破绽。
他轻轻一哼,几许不满,几许期许,“本王只想知道,她是否会继续之前的交易?”
“不。”
“姜宁说她不愿。”
砰——
随他落下最后一步,凝化的案桌尽裂,鬼气哗地重新凝化如初。
晏如惊了一瞬,面色又缓和过来。
“我不知是什么交易,也不知大人是跟姜宁打什么哑迷,但若此程遣我去第九炼狱,大人是图我亲见炼狱酷刑,以此为鉴,那我自会恪守本分至期满。”
语毕,晏如步回大殿旁侧,正要坐在之前的案桌前。
“出去!”他咬得牙嘎吱响。
“你给本王出去!”
这是何意?她疑惑望去,只见一团鬼气缠绕她而行,一晃又一晃,殿厅已远远甩在眼前,她定定站在罗生殿门外。
那身气息汹涌激荡,幽光下眼尾几许烁动,许久不曾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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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鬼君轻哼着小曲儿,殷勤地忙来忙去,一下抽出勾魂命簿,一下驱使鬼气核验。
待最后一个亡魂远去,她对上一旁茫然的魂体。
“方才你都瞧好了?”
晏如郑重点点头。
鬼君满意回笑,仔细道来,“冥王大人有令,往后你就待着冥府门口,验查亡魂的信息,直到鬼契契满。”
“我这算是被冥王大人流放了?”
虽说是流放,她眉梢尽露喜气,终于远离那尊怒气之颜。
“是是是,你就笑罢。”
鬼君止不住欢喜,“多好的事儿,一举两得,有利于你还有利于本君,你避开冥王的无妄怒火,本君日后不用费力往返两地!”
“可我觉得奇怪。”
晏如一个箭步,紧紧贴近鬼君,“我是她的转世,又不心悦冥王,冥王为何执意叫我续契,而不放我步入轮回,将来挑个听话的、爱慕他的?”
与其是两见相厌,不如找个相衬的转世。
“嚯。”鬼君讶然失色,一顿左顾右盼低声,“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猜的,大人知道多少?”
黄泉路头无魂影,鬼君直直相望半刻,只是轻叹一声开口,“且看她的面子,本君愿冒险为你解惑,你可别跟冥王大人提起。”
“多谢大人。”晏如回道。
“冥王大人大抵是有几分信她的,知她不会擅自转世,但滔天妒意灌来,不愿承认她心悦他人,为此做主藏匿当年的记忆。”
“前几世是些个躯壳,只今生的你滋生意识,一碗轮回水会拔除那些旧忆。”
故此她绝不能转世。
他还在找完好的法子,一个无损复原前世的旧忆又能将今生抹去的法子。
鬼君步回生死殿,黄泉路上几些魂影映现。
似有何物卡在嗓间,如此不上不下吞咽着数回,晏如瘫坐在椅上,半晌后才艰难挤出,“……原来如此。”
否定她的一生,全盘否定她的一切,他何其残忍。
饶是无情之人听闻都会为此动容。
抽取几缕鬼气,自鬼差手中衔来一张命簿,几瞬后悲绪压下,她若无其事抬眼,“阁下死因是为何?”
“饮毒。”
“贼人杀害。”
“失足摔下悬崖。”
“……”
在冥府大门前,敬渊偶尔途径投来余光,永远蓄着不甘心的复杂之绪。
亡魂入府,鬼差来往,晏如听闻过诸多死因,却无人像她一样会因前世之债而死。
今生的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不愿留在冥府的执念越发强烈。
“晏如,还是不行。”
姜宁收束余下的法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过意不去。
她初出炼狱就来找晏如,而几番尝试之下,仍无法更换新袍,或是消去外袍上的彼岸花影。
“那便罢了。”她无奈一笑,轻轻晃了下脑袋。
反正她又看不见后背,何须为此白费力气?何须去求他?再说了,求他未必会同意抹去。
“真好,姜宁。”晏如欣喜拉起垂落的手,“今年七月有你,终于可弥补当年未能同游的遗憾。”
“你还没去过仙界?是不是我不在的这些年,冥王大人还在为难你?”
对上她满眼的担忧,她只是肆意弯下唇角,“去过是去过,但同行的不是你。”
“自流放我到此,冥王大人哪有空闲为难我?他整日忙来忙去的,府门都难见上一面,不知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宁略微思量,“我还是不放心,当前只剩下五年鬼契。”
“又有何惧?只要我不松口,他就别想得逞!”
一阵鬼力猛地裹进,强势分开相握的手。
“姜宁!”宗隽挤进她们中间,欢喜之余不忘侧泄几分厌恶,“你得离祸源远些,免得又遭无妄之火烧身!”
在他看来,姜宁在第九炼狱受罚二十五年,全是因晏如而起。
“宗隽你住嘴!”
姜宁一脸认真,顿然纠正他,“晏如是我挚友,从来不是祸源!”
“姜宁你——!”
尽头飘来亡魂,仍有他的法术牵引着,宗隽只得咽下余声,让旁人逮到他擅离职守不好。
而后几步上前去领亡魂,一个气愤扬手,一沓勾魂命簿飘落过来。
“晏如你先忙,我回一趟幽城。”
“好,我得空去找你。”晏如应了一声,迎面接过那些命簿。
目送身影远去,眼前人一如既往不耐烦,“你得查仔细些,莫给姜宁添麻烦!”
晏如丝毫不怀疑,倘若她能顺利转生,冥府上下只有他最高兴。
查验没有异样,宗隽前脚刚走,后脚飘来嘈杂夺目。
“我不是!我不是!”
一道亡魂奋力挣扎,锁魂链不断紧缩,不断缠裹着魂体,她明明痛苦难忍,却仍不顾一切乱动,撕裂着嗓音,“我不是舒绘!”
嘭——
束缚之下,鬼差还很费劲才将她抵上案桌,那颗倔强不服的脑袋,正好对上晏如的迷茫失措。
验查亡魂多年,她从未遇见这场面。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晏如故作镇定开口。
女子面如死灰般望来,“我真的不是舒绘,求求姑娘开恩!求姑娘救我!”
相视之际,不觉有些恻隐之心。她顶着乱糟糟的披发,看不清她完整的相貌,只见那乌丝凌落间的眼神纯净无暇,仿若只是个天真的孩童。
断去女子的声声吵闹,鬼差急声催促道:“晏如快,印下验章!”
“莫不是弄错了?”一时心软,她禁不住多问一句,视线落在命簿之上。
舒绘,年今二十三,死因身染风寒。
“哪会是我勾错了魂?偌大的云津王城,当时只有她身亡,前几日她还趁乱出逃,我好不容易才捉回来的。她不承认是舒绘,就真的不是舒绘?不过是她凭空胡诌的幌子!”
刻章就在掌中,而就隔几寸之距,晏如迟迟无法定夺。
女子还在反复挣扎,眼尖见府门魂影惶急,她腾地起身扬声,“生死鬼君?过来一趟,我有事求解!”
鬼君脚下未有一刻迟疑,显然出府就是为她而来。
“鬼君——?”不管不顾之状,她硬生生拉扯着她离案,就这混乱的刹那,手中刻章凌空翻转,稳稳在命簿落了个印,草率地促成此事。
鬼差押走那位女子,如愿结束这桩差事,“谢了,晏如!”
“哎——”她却无法释怀于此,此事上真的没有缺漏?
施法反抗鬼君,得以回头片刻望之,许久未见的冥王端坐于亡魂之间,恍如当年入府时的初见。
而她不经意间发觉,心神莫名牢牢困于一位男子身上,迎着他迈下黄泉路而来。
一袭衣裾飘飘,男子面色苍白,嘴角勾着柔和笑意,举止投足间尽显温柔,许是察觉她的视线,微微侧目对来,笑眼深深弯了又弯。
几许羞意糊上脸颊,晏如不好意思偏开。
下一眼,某个暴怒黑影挡住,全然看不见男子分毫,鬼君一个激灵颤动,速速携她逃之夭夭。
“鬼君?鬼君大人?”晏如扒着鬼君的铁手,术法未有一丝减弱。
直到齐步踏入生死殿中,鬼君终于止住冲劲的步子,晏如手上的禁锢也随之消失。
生死鬼君惊魂未定,瘫坐在殿阶上深喘着气,“晏如,你吓死我了!”
“何事如此慌张?”晏如问出声,揉了揉魂体传来的痛意。
闻言一怔,眼底越发慌乱,“就、就是……不是什么要紧事,本君也不知是何事,是冥王大人下令叫本君带你离开的。”
“你是知道的,冥王之令不敢违背。”
言语错漏,目光闪烁不定,明显是以谎言遮蔽另一个谎言。
“大人当真不知?”
她岔开不语,佯装纳闷反问道:“晏如,你是不是又得罪冥王大人了?”
“……”她可没有得罪他,这些年都本本分分呢。
既然不会告知,晏如索性不再试探,记挂着本职之事,“若鬼君无事,我就回去了,免得冥王说我擅离职守。”
“不可!不可!”生死鬼君紧步来拦。
她继续迈步近身,“那大人有何事指教?”
“没、没……”鬼君低着头,支支吾吾许久,眼角闪过一丝精光,“大人来了!”
一道强盛鬼力在身后迸发,鬼君一缕烟似地无影,晏如回头迎上那身暗涌。
“此契,你必须续之!”
她竟从他语气中听出了惧意,很怕,极深的惧怕,怕她带着那些旧忆散进轮回之中,从而故人之影不可寻。
而落在她心底,是无尽的折磨,是抹去她的一切,蔓生更深的情怨纠葛。
她将会被困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地方永生永世。
晏如鼓足勇气出声,“我不是她,永远都不会是她!”
“还有五年,我便能契满转世,还望冥王大人切不可因一己私欲,强摘莫须有的果!”
“你是!你会是她!”敬渊怒呛回去,却因她眉眼的坚定后撤一步,不敢置信摇头又退半步,没有什么修为,没有什么能力,她怎能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可是冥府之主,怎么会连个亡魂都留不住?
眸光划过丝丝伤痛,他苦笑着自言自语,“……会有法子的。”
阴风阵阵,鬼气隐去,似乎不曾来过。
大改一些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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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晏如篇8 验查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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