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静悄悄的,纪怿低着头不说话,李渐昱见状,循循善诱道:
“报仇。杜佑素设计杀了你,你猜他会不会设计再杀了你娘?”
纪怿一副惶惶状,顺着李渐昱的话往下说:“杜佑素简直是蛇蝎心肠!家门不幸,还请您救救温家,救救我娘。我想报仇,王爷,我该怎么做,言芷都听您的……”
李渐昱接过话茬,缓缓道:
“若要救温家,替你爹娘报仇,从今往后你便不能再叫温言芷。留在孤府上,孤会给你安排新的身份,寻人教你六艺,授你纵横,助你入相府接近杜佑素,如何?”
留在王府?纪怿沉思。
假温言芷已下葬,皇城危机四伏,纪怿势单力薄,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温家,除了跟着李渐昱,眼下确实无路可走。
李渐昱留着她牵制杜佑素,她的仇人也是杜佑素,如此一来,留在两人的目标一致,倒也算是互相利用了。
况且李渐昱这人没有魂魄颜色,实在是令她好奇,纪怿不禁多盯着他看了两眼,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她上辈子不是没研究过自己为什么能看见魂魄颜色,只是福利院的人讲这是阴阳眼,说她不干净,换着法子欺负她,长大以后她也就不愿再提。如今重生未死本就离奇,未来渺茫之际,还恰好被一个没有魂魄颜色人救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纪怿盘算了半晌,决定就听李渐昱的话,先扮演好被他拯救的悲惨侄女角色,再慢慢深究其他的事,于是她点头应声,只听对方又道:
“不过在王府待着,便得听孤的话,你的一举一动皆需谨慎,孤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若敢擅作主张,孤既然能给你身份,就能让你重新变回一具无名尸首。当然,如果你听话,杜相的命可由你亲手了结。听明白了吗,小侄女?”
窗外新月上梢,纪怿一袭略宽的白衫,青丝柔亮,此刻正身形单薄的站着,她擦干净眼泪,漂亮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委屈着恰到好处的抿着嘴,乖巧的开口道:
“听明白了……全凭王爷吩咐,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温言芷,而是您的一枚棋子。”
李渐昱端详着纪怿,他自小在宫外长大,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风韵犹存的、清秀可淡雅、温婉矜持的、热情洋溢的,我见犹怜之人也不少,倒是没见过纪怿这般标致又乖觉的,尤其她脸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透着一丝欲说还休的怅惘,盯着自己的时候,让人不住多看两眼。
长得半点不像武将之女。
“倒是乖觉。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你娘都教你什么了?”李渐昱问。
纪怿绞尽脑汁,结果发现温言芷这位大家闺秀真的毫无文化底蕴,只读些女经话本,有堂堂武将作为母亲,竟然四书五经一概不知,文的武的两头不沾,对比身为孤儿的纪怿,这丫头是一丝学习的苦都没吃。
她自己是学金融出身的,纯粹理工女,数学倒是会,文学著作却涉猎不多,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几本温言芷读过的书,还越说越没底气。
“画皮什么?”见纪怿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李渐昱问道。
纪怿别过头去,半晌开口:“……画皮娘子与痴书生。”
“还挺有雅兴。”李渐昱道。
“……王爷谬赞。”
纪怿对于李渐昱的插科打诨有些无语,在心里骂了句此男好不正经,她此时无法猜到李渐昱的心性态度,只能凭着感觉摸索相处之道,尽量问什么答什么。
“温蓝云真是没把你当亲闺女养,什么也没教,如此胸无点墨,想斗赢杜佑素可有些天方夜谭了,让孤如何重新养你?这般麻烦啊,小侄女。”李渐昱又道。
纪怿心里啧了一声,要帮自己复仇,又帮的不情不愿,杀价呢这是?
大哥你表面上说是帮我复仇,实则不就是想要温家的兵吗,好女不吃眼前亏,我先哄你高兴了,表个忠心,温家给你就是。
事已至此,帅叔叔,就休怪小女子绿茶了。
纪怿两眼一垂,带着哭腔道:“言芷……往日里虽资质平平,但如今血海深仇,若是再浑浑度日,岂不说对不起我爹白白丧命,就是王爷的救命之恩,也不敢辜负。温言芷立誓,如今是王爷的人,届时回侯府承爵,温家,便是王爷的温家。”
生的标致,伶牙俐齿,还算能用,李渐昱道:“好一个孤的温家,孤的人,你既有这个心意,便先从孤的侍女做起吧。”
侍女?
大哥,有没有搞错?
我好歹也是侯府嫡女,你让我做个侍女?
纪怿嘴角抽搐,刚想着辩驳两句,李渐昱看着她小脸一红,又道:
“不愿做丫鬟?那做个书童,女扮男装,不可暴露身份,随身伺候孤。”
书童?
书童就是秘书嘛……秘书听起来还不错,起码比丫鬟强。
至于女扮男装……确实可以隐藏身份,真正的绿茶千变万化,敢于善于表演各种角色。
那就扮,玩儿的就是女扮男装。
纪怿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亮了几下,见李渐昱起身,连忙替他拿上大氅,亦步亦趋的在身后跟着。
夜色催更,李渐昱走的不紧不慢,似是有些怕纪怿跟不上,走到岔路的时候回过头来,道:
“明日给自己取个新名字,没有孤的允许不得擅自出府。杜佑素心思缜密,你若是招摇过市,稍有不慎必会引人怀疑,须得隐姓埋名,伐毛洗髓,和光同尘。”
“我有个取好的名字,可以吗?”纪怿问。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用自己的名字。
李渐昱领着人来到房内,指了指一旁的纸币,示意纪怿把名字写下。
纪怿抬起羊毫沾了两把墨,工工整整的把自己的名字写下,又给李渐昱倒了杯茶,煞有介事的呈上:
“一杯延万纪,幸我安且怿。王爷若不嫌弃,可唤我,纪怿。”
“纪怿?”李渐昱道。
“嗯……”
李渐昱并未多问,他点头默许,对纪怿道:“过来给孤更衣。”
书童还得伺候更衣吗?
这么大个男人自己没长手,脱衣服也要别人帮忙,纪怿心里骂了句小白脸,面上礼貌笑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李渐昱昂藏七尺,一身文武袍,纪怿半蹲,手悬起在半空中镶满宝石和犀角的玉带,却不再动作。
这腰带,前面没有纽扣,怎么解?
她没研究过啊!
“后面。”李渐昱看着低头不言不语的少女,好心提醒道。
纪怿应声,磨磨蹭蹭又弯下身子,一只腿跪在床塌上,趴着腰绕到李渐昱身后,寻找腰带的后扣,鼓捣了半天也没找到卡扣。
李渐昱侧过身,拉着纪怿的手摸到一处卡扣,轻轻一点,腰带应声而下:“这儿,记住了。”
纪怿骤然被他拉着手,迅速甩开,瞪着一双杏眼问:
“你……你干什么??”
“念书不会,伺候人也不会?”李渐昱道:“这儿,记住了。”
莫名其妙!她刚想质问,又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寄人篱下,只能一边红着脸一边快速爬下床塌,站立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李渐昱这个人,好像是广为流传的心性风流。
什么烂人设啊……
“外袍也解了。”李渐昱道。
纪怿咬着牙在心里开骂,手上老老实实的一件一件帮李渐昱脱掉外衣,整齐的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做完这些,她那张白皙的脸上还是带了些许红晕,虽不明显,李渐昱却看了个真切。
“侄女当真是个大家闺秀,”李渐昱指着指着远处帷帐半垂的厢室道:“今日往后你就睡那吧。”
废话,你姐姐我必然是大家闺秀,
纪怿趁人不注意狠狠刀了李渐昱一眼,然后迅速换上一副柔弱模样:“谢过王爷,侄女告退了。”
她逃似的走进隔壁厢室放下帷帐,隔绝两片天地。
烛火晃然,幔帐升烟。
暗中的纪怿又凝神往李渐昱的方向看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并无半点魂魄的闪烁。
胸口的伤传来阵阵撕裂的痛,她皱眉压下不适合衣而眠,一夜无梦,睡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囫囵觉。
春去秋来,皇城里已经过了一个夏,知了叫的渐渐淡了,温言芷十六岁的身子,却渐渐的蹿个新个子,伤也好了大半。
她原本消瘦的面庞也染上血色,稚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精致的五官中又带了三分艳丽,尤其那一双杏眼,好似天星伴月,一眼就好像施了咒一般,让人挪不开步子。
这样的一张脸,若是稍做打扮便似仙如幻,可她偏偏毫不在意外表,男扮女装的极为顺手。
纪怿也不施粉摸黛,乍一看上去,面庞灵动形容乖巧,已经活脱脱是一个可人的小书童模样。
半年的光景,她白日里念书,晚上伺候人,先从古书典籍学到诗词歌赋,后从夔龙礼乐学到班马文章,已经能做几篇文章、论几处政经,纪怿将大胤的风土人情悉知通透,心里也没了重生之初的不安。
起初一个月的时间里,纪怿明里暗里盯着李渐昱看了不下百次,却还是看不见他的魂魄颜色,无法,她只能从最初的百思不得其解到无奈放弃了试探。
她渐渐发现,李渐昱留在王府的时间并不长,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人潇洒的很,纪怿觉着他的言行散漫,说话办事毫无章法边际,有时不像个执政的王爷,反倒像个无拘无束的侠客。
立秋悄然而过,落叶纷飞而下。
李渐昱已近月未露面,纪怿抱着一摞书卷惯常来到书房,只见屋里坐了个扎着发髻头戴羽冠,衣着华贵的陌生人,他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黑亮的眼睛,正泡了茶水打量着纪怿。
面前人的魂魄颜色柔软飘逸,浅而浮动,纪怿当机立断得出结论,这人与她一样,女扮男装。
“某唤纪怿,敢问先生,怎么称呼?”纪怿率先请安开口。
“我姓陈,公子可唤我七无。”眼前的女子开口声音中性,给纪怿倒了杯茶,“纪公子果然生的一副好面孔,列松如翠,难怪王爷青眼,请用。”
王府守卫森严,书房更甚,纪怿大半年来从未见过什么新面孔,想来这人是李渐昱请来的老师,身份不便透露,于是恭敬的请安喝茶道:
“纪怿见过七无先生,请先生受我一拜。”
“王爷说纪公子聪明,”陈七无面无表情开口道,“你可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强极则辱,”纪怿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陈七无点头,目光却望向远处,再回眸时,纪怿突然腹中一绞。
纪怿怔怔看着陈七无,又看向手里的茶。
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茶里有毒!杜佑素发现他没死,派人来杀她!
紧接着,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出现在脑里:
李渐昱放弃了她这颗棋子——
是李渐昱要杀了她!
陈七无起身,白袍翩翩不染一尘,纪怿伸手去抓她,却一阵头晕,怎么也提不起劲儿。
她的腹部越来越痛,痛到趴在桌上,胸口的旧伤也开始隐隐撕裂。
意识逐渐模糊,纪怿终于撑不住倒地,映入眼帘最后的景象里,落叶纷飞中,陈七无关上一把折扇,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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