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带来一阵冰冷的麻木。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峰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他操作鼠标，调出了另一份电子报告，正是齐明深提交的尸检初稿。上面有几个地方被红色标记高亮显示。
“这里，关于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判断死亡时间。你给出的区间是最后一餐后四到六小时。但根据我们排查到的死者最后一餐的准确时间，结合环境温度对尸体冷却速率的影响模型……”秦峰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齐明深的心脏上，“你的推断，至少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为什么？”
“还有这里，肋骨折断的角度和力度分析。你倾向于凶手是左利手，并且力量一般。但现场血迹喷溅形态和几处深层次肌肉断端的切割面显示，凶手更可能是右利手，并且爆发力极强。这个矛盾，你怎么解释？”
“最有趣的是这里。”秦峰放大了报告的一处细节，那是齐明深对颈部索沟的描述，他刻意模糊了勒绳材质和打结方式的特定细节，那些细节属于“收藏家”。“你描述的绳结方式很常见，但根据索沟深浅变化和皮肤磨损显微照片，真正的绳结方式，是一种非常冷门、甚至可以说……独一无二的习惯。恰好，我四年前研究‘收藏家’案卷宗时，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证人证词里看到过对这种打结方式的描述。你说，巧合吗？”
齐明深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像他解剖台上的尸体。每一处他自以为高明、天衣无缝的修改和隐瞒，此刻都被秦峰毫不留情地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无所遁形。
监控室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烟雾缭绕中，秦峰缓缓站起身，走到齐明深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脸上那种惯常的懒散和戏谑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锐利。
他看着齐明深，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地钻进齐明深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继续编，齐**医。”
“你报告里的每一处破绽，”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
“都是我亲手为你设计的陷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压碎。监控屏幕的冷光映在齐明深骤然失血的脸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如同擂鼓。秦峰的话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他精心构筑的堡垒最核心，然后轻轻一撬，整个世界就开始分崩离析。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音节。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专业面具，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他就像解剖台上被打开的尸体，所有隐秘的、不堪的內里都暴露在秦峰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之下。
秦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嘲弄，也没有面对罪犯时的凌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齐明深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一响。这疼痛似乎稍微唤醒了他一点。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监控室里烟草和电子设备混合的怪异味道，直呛入肺腑。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声音嘶哑，完全变了调。
“从发现尸体的那一刻。”秦峰的语气平淡无波，他转过身，操作控制台，调出了另一段监控录像——正是齐明深在解剖室进行尸检时的画面。多个角度的摄像头记录下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你的表现很专业，无可挑剔。甚至比平时更冷静。但有时候，过于完美本身就是破绽。”
画面定格在齐明深的手部特写，那个他自以为隐蔽的、将金属片卷入袖口的动作，在高清摄像头下，虽然依旧极快，却留下了一个模糊但足以引起怀疑的轨迹。
“还有这个。”秦峰又点开一份音频文件，里面传出的竟是齐明深和小王在解剖室的对话录音！——“……可能是崇拜者，或者想借机扰乱视线的仇杀……”他自己的声音，那份刻意引导的冷静，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
“你篡改报告，隐瞒关键证据，刻意误导侦查方向。”秦峰一条条列数，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你利用你对‘收藏家’案的了解，试图把一个连环杀手的死亡，包装成一起普通的仇杀。为什么，齐明深？”
最后三个字，他叫了他的全名，重若千钧。
齐明深闭上了眼睛，巨大的绝望和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同时攫住了他。他输了，一败涂地。他以为自己是在狩猎，却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罗网。而织网的人，竟然是他最信任的战友。
他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你明明知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孙宇！他杀了多少人？小斌……那个孩子他才十七岁！他本来可以有光明的前途！法律能给他什么？漫长的审讯、上诉、也许还能在监狱里苟延残喘几十年？他不配！”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愤怒：“他消失了四年！四年！我们谁都抓不到他！现在他出现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死！他只能死！”
“所以你就替天行道？”秦峰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谁给你的权力？齐明深，你是法医！你的职责是揭示真相，不是玩弄真相！更不是杀人！”
“我杀的是个恶魔！”齐明深低吼回去，眼眶通红。
“那你呢？”秦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冲击力，“你现在是什么？穿上白大褂的法官？刽子手？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伪造证据，误导侦查，隐瞒凶杀！这和那些我们追捕的罪犯，有什么区别？一步之遥而已，齐明深！你已经跨过去了！”
齐明深像是被重击了一下，踉跄着又后退一步，控制台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远不及秦峰话语带来的刺痛。
“你以为我在害你？”秦峰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极深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你开始私下调阅‘收藏家’的所有卷宗，从你情绪越来越不对，从你几次询问技术队关于废弃工厂监控探头的问题……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他放下手，眼神复杂地看着齐明深：“这个张坤，孙宇，他该死，没错。但你不该脏了你的手，更不该赌上你的一切！法律是程序正义，它也许笨重，也许有漏洞，但它是我们唯一能坚守的底线！你忘了你穿上这身衣服时发过的誓了吗？！”
齐明深哑口无言，只是死死地看着秦峰。
“我……”他喉咙滚动，却说不下去。
“我知道你截留了东西。”秦峰的目光落在他防护服袖口的位置，“交出来。”
命令，不容置疑。
齐明深僵硬地站着，内心经历着天翻地覆的挣扎。最终，那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他颤抖着手，从袖口暗袋里抠出那枚用证物袋装好的微小金属片，递了过去。
秦峰接过，只看了一眼，就紧紧攥在手心。
监控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秦峰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那些依旧闪烁着画面的屏幕。
“孙宇的案子，我会重启调查。这枚标签，还有你‘忽略’掉的那些细节，会成为钉死他罪证的重要拼图。他就算死了，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他犯下的每一桩罪行，都会公之于众。”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然后，他侧过脸，余光扫向几乎被抽空力气的齐明深。
“至于你，齐明深……”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敲在齐明深的心上。
“关于张坤被杀案，你仍然是重要嫌疑人。现在，跟我去审讯室。”
“把你做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
“再说一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