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煮的热气在夜晚的冷风里蒸腾，我和顾凛站在校门口的小摊前，手里捧着纸杯。他往嘴里塞了一颗鱼丸，烫得直吸气，却还是含糊不清地跟我说：“你那个变向，再练练速度，下个月打班赛绝对能上场。”
“得了吧，”我吹了吹手里的白萝卜，“今天最后那个上篮还是被你盖了。”
“那是因为你出手太明显了，”他咽下鱼丸，用竹签指了指我的手腕，“这里，要再快一点，像这样…”他做了个抖腕的动作，差点把纸杯里的汤汁洒出来。
我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萝卜。煮得软烂的白萝卜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热乎乎的鲜味就在嘴里漫开。顾凛又往杯子里加了两串竹轮，说：“打包点，待会儿路过你家楼下，喂小满。”
“你还惦记着它啊。”我有点意外。
“废话，”他用竹签戳了戳我的肩膀，“上周不是你说它最近瘦了吗？我看你是真把它当自己家猫了。”
“就是...偶尔喂一下而已。”我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发烫，不知道是关东煮的热气烘的还是怎么的。
小满在我家楼下的绿化带里住了快一年。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正蹲在垃圾桶旁边舔爪子，见我走近也不跑，只是歪着头看我，眼神警惕又好奇。后来我偶尔会带点吃的给它，渐渐地，它见到我就会从草丛里钻出来，蹭我的裤腿。
“它现在这么亲你了？”顾凛把打包好的关东煮装进塑料袋。
“嗯，上周我回家晚，它居然蹲在单元门口等我。”
“嚯”。顾凛挑了挑眉，“那它怎么不跟我这么亲？”
“你喂的次数少呗。”我接过他递来的塑料袋，“再说你每次见它都要揉它肚子，它能喜欢你才怪。”
“猫不都喜欢被揉肚子吗？”
“那是狗吧...”
我们边聊边往公交站走。晚风比刚才更冷了，我缩了缩脖子，把校服拉链往上拉了拉。顾凛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来得及。”
上了公交车，车厢里没什么人。顾凛把装关东煮的纸杯放在座位上，热气在冰冷的车窗上凝出一层白雾。他看了眼时间，说：“这个点，它应该还在老地方。”
“不一定，”我盯着窗外闪过的路灯，“最近它好像换了几个地方睡觉。”
“你怎么知道？”
“就...路过的时候会看一眼。”我耸耸肩，“前天它躲在那个废弃的邮亭后面，昨天又跑到自行车棚底下了。”
顾凛盯着我看了两秒，突然笑了：“望朔同学，你这观察得够仔细的啊。”
“闭嘴。”我踹了他一脚。
到站下车，晚风呼呼地往领口里钻。我缩了缩脖子，跟着顾凛往绿化带那边走。路灯的光昏黄暗淡的。顾凛蹲下来，轻轻喊了声：“小满？”
没有回应。
“是不是不在？”我环顾四周。
顾凛又唤：“小满？吃饭了。”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它走路的样子...”我皱起眉又仔细看了看。
小满走得很慢，右后腿几乎是拖在地上的。顾凛立刻关掉手电筒，把装着关东煮的纸杯放在地上，轻声说：“过来，吃点东西。”
小满警惕地看了看我们，鼻子抽动着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最后还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它低头嗅了嗅竹轮，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别急，都是你的。”顾凛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背。
借着路灯的光，我终于看清了它的腿——右后腿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皮毛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红，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的。
“这伤...”我喉咙发紧，“比上次严重多了。”
上次见到小满受伤是三周前，那时候只是爪子破了点皮。顾凛没说话，手指轻轻拨开伤口周围的毛，小满立刻缩了一下，但没跑开，只是继续低头吃东西。
“得处理一下。”我站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去药店买碘伏。”
“等等，”顾凛叫住我，“再买点纱布和消炎药膏，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宠物也能用的那种。”
“好。”我点点头，转身就往小区门口跑。
“望朔！”顾凛又在后面喊。
“怎么了？”我回头。
“小心看路。”
我摆摆手，加快脚步。小区门口的药店还亮着灯，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收银台后面的阿姨正在打瞌睡。
“阿姨，我要碘伏，棉签，纱布...”我喘着气说，“还有宠物能用的消炎药膏。”
阿姨慢悠悠地站起来：“宠物用的啊...那个贵哦。”
“没事，就要那个。”
她转身在货架上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铁盒：“就这个了，三十块。”
我掏出钱包，才发现里面只剩二十块。摸了摸口袋，还好有张皱巴巴的十块。“再要一卷绷带。”我说。
提着塑料袋跑回去的时候，顾凛还蹲在原地，小满已经吃完了关东煮，正蜷在他脚边舔爪子。看到我回来，顾凛松了口气：“怎么这么久？”
“药店阿姨动作慢。”我蹲下来，从袋子里掏出碘伏，“而且差点钱不够。”
顾凛接过我手里的袋子看了看小票：“这么贵？”他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给你。”
“不用...”
“少废话，”他塞给我几张十块纸币，“下次你请我吃关东煮。”
我拧开碘伏瓶盖，沾湿棉签，轻声说：“可能会有点疼。”
小满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它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安静，没躲。我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擦过它的伤口，它浑身绷紧了，爪子不自觉地张开，但没挣扎，只是低低地“呜”了一声。
顾凛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忍一忍，马上就好。”
“你按住它一点，”我说，“我要清理里面了。”
顾凛轻轻固定住小满的身体，我深吸一口气，用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拨开伤口。小满猛地一抖，爪子抓住了顾凛放下的书包。
“快了快了...”顾凛低声哄它，像在哄小孩。
消完毒，我打开那盒昂贵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然后用纱布包好。虽然知道它肯定会自己扯掉，但至少能暂时保护伤口不被弄脏。
“这样不行。”顾凛突然说，“它这伤要是感染了，会出事的。”
“那怎么办？”我摸了摸小满的耳朵，“总不能天天来给它换药吧？”
顾凛没说话，盯着小满看了一会儿。小满似乎累了，把头搁在前爪上，眼睛半闭着。
“你家能养猫吗？”顾凛突然问。
我摇摇头：“我妈猫毛过敏，那个过敏很严重的。要进医院的程度。”
顾凛盯着小满看了很久，突然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会儿才按下拨号键。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喂，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小凛？这么晚了有事？”背景音里还有电视节目的声音。
“那个...”顾凛清了清嗓子，“我能养只猫吗？”
“什么？”他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猫？”
“嗯，是只流浪猫，受伤了。”顾凛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小满的头，“伤得挺重的，腿都快不能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从来不让养宠物。”他妈妈叹了口气，“而且猫会把沙发抓坏，还会掉毛...”
“我会负责打扫的！”顾凛急忙打断，“真的，我保证每天扫地，绝不让猫毛满天飞。”
“你连自己房间都收拾不干净...”
“这次不一样！”顾凛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妈，你是没看到，它伤得真的很严重，要是没人管可能会死的...”
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小凛，妈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要不这样，”顾凛突然坐直了身子，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是我期中考能考年级前三，就让我养，行吗？”
“前三？”他妈妈的声音充满怀疑，“你知道现在年级第几吗？”
顾凛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了：“...第九。”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
“我能行的！”顾凛急得站了起来，“这两个月我绝对拼命学习，周末也不打球了，每天放学直接回家学习...”
“你先别夸下海口。”他妈妈打断他，“要是没考到呢？”
“那...”顾凛咬了咬牙，“那我寒假去上补习班。”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背景音里的电视声也被调小了。“...你认真的？”
“特别认真。”顾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好吧，”最终他妈妈松口了，“如果你真能考到前三，我就同意你养。但是有几个条件...”
“我答应！”。
“第一，所有养猫的费用从你的零花钱里出；第二，它要是把家具抓坏了你要负责赔偿；第三，绝不能让猫进我的卧室和书房...”
“没问题！”顾凛疯狂点头，好像他妈能看见似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妈妈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成绩不能掉。学习是最重要的，你现在还小，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顾凛顿了一下：“...好。”
“你确定想清楚了？养猫可不是一时兴起的事。你要对他负责的”
顾凛看着蜷缩在他脚边的小满，轻轻“嗯”了一声：“我想清楚了。”
“那行，我记下了。”他妈妈的声音柔和了些，“现在几点了？你还在外面？”
“马上就回去了。”顾凛看了看表，“那个...谢谢妈。”
“先别急着谢，考到前三再说。”电话那头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顾凛长舒一口气，像刚跑完一千米似的瘫坐在长椅上。
“怎么样？”我小声问。
“搞定了。”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条件是期中考前三。”
我瞪大眼睛：“你真答应了？你现在年级第几？”
“第九。”他抓了抓头发，“期中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从第九到前三？”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你疯了吧？前几那几个怪物从来就没掉出过前五...”
“我知道。”顾凛打断我，目光落在小满身上。小东西似乎听懂了我们的话，正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
“但总得试试。”他说。
“两个月...”我低头看着小满，它已经蜷成一团，窝在顾凛的鞋子上睡着了，呼吸很轻，伤口上的纱布在夜风里微微颤动。
“来得及吗？”我轻声问。
顾凛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小满的下巴：“试试呗。”
“你认真的？”我盯着他，“年级前三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耸耸肩，“但总得试试。”
小满在睡梦中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顾凛低头看着它，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认真。
“那这两个月...”我犹豫着问。
“先每天来看看它吧，”顾凛说，“至少等伤口好点。”
夜更深了，风也越来越冷。我看了看表：“快十点了，再不回去我妈该打电话了。”
“嗯。”顾凛轻轻动了动脚，小满立刻惊醒了，警惕地抬起头。“没事，”他轻声说，“睡你的。”
但小满还是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草丛里走去。走到一半，它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明天再来看看它。”顾凛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我们往小区门口走，谁都没说话。快到分别的路口时，顾凛突然说：“从明天开始，放学后我们一起学习吧。互相督促。”
“啊？”
“得开始用功了，”他笑了笑，“为了某个小祖宗。”
我看着他路灯下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家伙，居然真的要为了只流浪猫拼命学习。
“需要帮忙的话...”我犹豫着说。
“当然需要，”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你英语不是挺好的吗？周末给我补补？”
“行是行...”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但你得请我喝奶茶。”
“成交。”他松开手，冲我挥了挥，“明天见。”
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满刚才看我们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东西，是我以前从没在它眼里看到过的。
估计是信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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