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时,温知秋正被一只手按在供桌底下。
那只手属于一名女子,指尖死死抠着他背后的衣襟。供桌底下的空间狭窄得像鸟笼,虽然这具身体四肢短小,但他仍蜷缩着,膝盖顶得胸口发闷。
温知秋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是什么地方。
头顶樟木供桌的雕花硌着后脑勺,繁复的云纹里还卡着半块没摔碎的桂花糕。
“别出声。”
女子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带着气音,尾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她腾出一只手,飞快地从袖口中掏出条项链塞进他怀里。
他紧紧攥在了手中,指腹触到项链的轮廓,是一把剑的形状。
“云礼,听娘说。”她的呼吸喷在他颈窝,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等外面没动静了,往东门跑。”
温知秋轻轻点头,目光透过这位自称母亲的人的臂弯与地面的缝隙往外看。
穿堂风卷着血沫子打在脸上,廊下的灯笼烧着了半边,火苗舔着竹骨噼啪作响,将满地尸体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扭曲挣扎的鬼魅。他看到有个男人倒在门槛边,毛笔斜插在他自己的眼眶里,墨汁混着血,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像未干的墨迹。
“去找青云宗的宋聿羽……”她的话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靴底碾过碎瓷片的声音由远及近,混着金属摩擦的锐响,像钝刀子在磨骨头。母亲的身体猛地绷紧,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骤然加重,肋骨像是要被挤断,他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轻响,可那只按在他背上的手,却稳得像生了根。
他有股预感——这具身体的母亲会为了他死掉,温知秋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这怎么可能。
“藏供台底下很显眼。”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铁锈般的戾气。
那人穿着黑靴,停在了供桌旁,踢了踢旁边翻倒的铜炉,香灰扬起来,透过缝隙迷了温知秋的眼。
母亲压在他身上的重量突然轻了些,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像破旧的风箱,可他能感觉到,她藏在袖管里的手,正悄悄摸着什么——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玉兰花。
“我要掀喽……”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抓住了供桌的雕花边缘,樟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从供桌另一头滚了出去,银簪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针尖闪着冷光。
“我跟你拼了!”
她的声音不像同他讲话时的温软,倒是像被踩碎的瓷器,尖锐得能划破耳膜。温知秋透过缝隙,看到她扑向那名黑衣人,银簪狠狠刺向对方的咽喉——可她只是个连灵气都引不来的凡人,那点力气,在修士面前如同蝼蚁。
剑气破空的声音像裂帛,她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飞起来,最后撞在供桌侧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玉兰花簪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弹到供桌底下,沾着的血珠正好滑到温知秋的指尖,烫得像火。
“不知死活。”粗哑的声音啐了一口,靴底碾过那半支碎簪,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那人阴沉着脸在佛堂里转了几圈,却连半点想找的东西都没瞧见。
“不可能……”他咬着牙低骂一声,焦躁像野火般在心底烧起来,猛地一脚踹向蒲团,稻草填充的蒲团被踢得滚出老远,散开的草屑飘在半空。
他还不解气,又盯上那尊半人高的佛像,几步冲过去抬脚就踹,可佛像沉重如磐,只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他脚踝发麻。这一下彻底点燃了他的暴戾,抄起地上断裂的烛台,狠狠砸向佛像的基座。
佛堂的寂静被彻底撕碎,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踹砸的声响回荡着。
温知秋掌心已沁出冷汗,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胸腔的起伏惊动了不远处那个暴怒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静了。
只有风吹过空荡荡的院子,卷起地上的尘土碎屑,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哭。
温知秋一点点从供桌底下爬出来,膝盖磨破了皮,沾着血和灰,每动一下都像针扎——毕竟这是四五岁孩童的身体,细皮嫩肉。
母亲靠在供桌旁,胸口有个焦黑的洞,血已经流干了,深色的衣襟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她的头歪向他这边,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半盏残灯的微光,仿佛看着供台底下的方向,嘴角却微微翘着,像是在笑。
温知秋走过去,用沾着血的手,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他将攥了许久的项链绕到了颈间,搭扣扣上的瞬间,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滑下去,他将项链往衣襟里塞了塞,直到那点凉意完全被体温裹住。
供桌底的那半支银簪,他捡起来后塞进了袖管,然后又踮脚把供桌上没被血污染的半块桂花糕,放入了嘴中。
甜腻的味道裹着满口的腥气,刺得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可他没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牙,把那块糕咽了下去,喉咙里哽得生疼,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他在哭什么,不清楚,但他很难受,像是心里被添了一块东西,堵得慌。
东门,青云宗,宋聿羽。
这是他眼下必须做的事情。
夜风掀起他沾满血污的衣角,小小的身影很快朝着东门的方向走出了大宅。
宅门口最后一点灯笼的光灭之前,温知秋回头看了眼灯笼纸上的字——宋。
随后,宋宅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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