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秋的脚磨出了水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袖管里的半支簪子随着颠簸硌着胳膊,倒成了提神的物件。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田埂和荒草堆挪,夜里缩在有遮挡物的角落,听着野狗的吠声入睡。
就这么过了三日,期间他总向路人打听青云宗的去路,虽然他们提及的村落、镇子等具体信息,温知秋记不住,但被提及最多的“向东”二字倒是被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
常问常新,如果哪个人蹦出句“向西”或其他,再调整路径。
温知秋挨饿还行,但渴快挨不下去了,走路晃晃悠悠的。
有农户见他可怜,给了他半个窝头和一瓢水。
他捧着窝头和水蹲在门槛边,听农户闲聊时提到“青云宗”,温知秋停下了嘴里的咀嚼。
“听说了吗?青云宗这几日在收新弟子,山脚下排了老长的队呢。”
“那可是仙门大派,哪是咱庄稼人能想的……”
温知秋窝头就水,匆匆咽下,含糊着问:“爷爷,青云宗……怎么走?”
农户打量他满身脏污的样子,叹了口气,指了个方向:“往南走,看到那座最高的山没?云雾绕着的就是。不过娃子,你这身子骨……”
温知秋谢过农户的关心,脚步未作丝毫停留,转身便朝着青云宗的方向快步赶去。
翌日,他终于站在了青云宗山脚下。
石阶从山脚蜿蜒至云端,无数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排着队,被家长推搡着往前挪。温知秋混在人群里,像株被风刮来的野草,小得几乎看不见。
“一个人?”负责登记的弟子朝他走来,目光在他那件沾满污渍的衣物上停顿片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这么小,别被人挤着了,快些报上名字进去吧。”
“宋云礼。”温知秋的声音带着几分飘忽。他其实不太确定原主姓什么,说起来,连名都未必是准的。
弟子低头在名册上划了几笔,然后朝温知秋摆了摆手,指尖指向侧后方的月亮门,“进去吧,里头有人引着。”
温知秋道谢后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刚迈过月亮门的青砖门槛,就觉一阵风卷着草木气扑面而来。
门后的路径陡然变窄,两侧是爬满青苔的高墙,墙头上探出几枝石榴,青绿色的果子坠在枝头,被风晃得轻轻打颤。
前面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手指刚要触到青绿色的石榴,领路的仙长已扬手拍来——动作快得像道风,“啪”地一声脆响,正打在少年手背上。
少年“嘶”地抽了口气,冲着仙长弯腰作揖:“仙长莫气,我就摸摸。”
仙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气还是无奈,脚下步子没停,腰间的铃铛又随着走动叮当作响。他没再回头看那少年,只是扬声道:“都跟上,前面就是试炼的第一关。”
少年脚步慢了些,恰好与温知秋并排。他揉着被打的手背,咧嘴笑了笑:“我叫周青禾,你呢?”
“宋云礼。”温知秋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搭话,随口应道。
“宋云礼?”周青禾咂摸了两下这名字,没听过,换了个话题道:“多大啦?话能说清吗?”
“能。”
周青禾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道:“我跟你说,这宗门的规矩看着严,其实也就那样。方才那石榴我去年就见过,熟了甜得很,就是护得紧……”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要是能通过试炼留下来,别说石榴,后院的蜜桃、东墙的葡萄,随便吃。”
温知秋侧头看他,见周青禾眼里闪着亮,唇边还挂着未褪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去年……是因为摘石榴被赶回去的?”
他问得轻,尾音微微上扬,倒不像真要追究,更像在接一句玩笑。
周青禾果然被逗得一乐,手在背后摆得飞快:“哪能啊!你这小破孩。”
仙长在前头忽然停了步,抬手往斜前方指了指:“到了。”
温知秋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窄路尽头豁然开朗,一道丈高的石拱门立在那里,门楣上刻着“定心”二字,笔画间爬满深绿的藤蔓,倒像是从石头里自己长出来的。
周青禾踮脚往门里瞅,被门槛边凸起的石棱绊了下,踉跄着往前冲了半步,正好撞见门内飘出的白雾,惊得他“呀”了一声。
“磨蹭什么?”仙长轻轻推了周青禾后腰一下,“进去。”
周青禾揉着腰,冲温知秋挤了挤眼,转身钻进白雾里,身影瞬间就淡了。
温知秋抬脚跨过石门槛,脚刚落地,就觉脚下的石板在动——低头看时,石板竟像水波般漾开涟漪,把身后的路慢慢吞了进去。
白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旁边走,却看不见人影。温知秋往前走了约莫十步,眼前忽然亮起来——是间他再熟悉不过的书房。
“哥!”温知秋喉咙里滚出一声哽咽,几乎是跌撞着朝桌旁的身影扑过去。
那道身影猛地转过身,张开的双臂稳稳接住他,掌心落在他后背时微微发颤:“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尾音里的愧悔烫得温知秋鼻尖发酸。
他把脸埋在哥哥肩头,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打湿了对方半旧的校服。
温知秋直起身,指尖还攥着哥哥的衣袖没松,眼眶泛红却努力绷着声线:“哥哥有见到奶奶吗?她过得怎么样?”
哥哥的手顿了顿,落在他发顶的动作慢了半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恍惚,随即笑道:“见到了,奶奶身子硬朗着呢,前天还在院里晒了柿饼,等你回去吃。”
温知秋看着哥哥,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茫然,还有一丝戳破他后的疲惫:“哥,为什么不装得像一点?”
哥哥唇边那抹虚假的笑意慢慢淡去,露出几分与幻象不符的清明。“因为……”他的声音开始发飘,像被风吹散的沙,“你心里早就知道,这不是真的。”
温知秋没再说话。
他只是太想相信了,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明知虚妄,也舍不得松手。
白雾渐渐退去,眼前现出条青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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