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风拂过。
窗外是梨花横斜,谢瑾站在窗边看着那株白梨。
鬼市无日月,大部分地方光线昏暗,只有正午能依稀透进一点外面的日光,其余时间大部分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墨色,唯有提着一盏长明灯才能照亮四周。
风自然也是从外面吹进来的。有点湿润的湿意。
外面应该下雨了。
谢瑾稍微整了整衣衫,提了一盏长明灯,打算和裴澈去逛一逛街,生搬硬套地装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师尊。
谢瑾装君子这么多年,主要还是靠爹生娘养的一张脸。这张脸一出来,人家就会先入为主的觉得他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倒也乐得方便。
裴澈正在收拾东西,看到谢瑾过来叫他立刻顺从地跟随,小羊羔似的听话。
谢瑾有点诡异的反感,虽然不知这反感从何而来,但总感觉这小孩畏畏缩缩怯怯懦弱的,没一点这个年龄段应该的活气。
真不愧是小门派出来的,谢瑾想。
谢瑾施了个法掩去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伸手牵着他那小家子气的便宜徒弟,表情很温柔。
“鬼市环境危险,你莫松开为师,若是在人群中被冲走就不好了。”
裴澈又是顺从地点头。
现在不是饭点,街上人不多,都融入浓浓的墨色里,只有一盏盏长明灯光线依稀。
谢瑾没用走的,而是和裴澈离地三寸在天上飘飘忽忽的飞,假装自己是个刚死不久的魂魄,在此地停留。
裴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整个鬼市都被黑暗和浓郁的血气包裹着,唯有梨云客栈在明媚的阳光里,白梨树沐浴在阳光里舒展枝桠。
不过这客栈却只剩白离华一个穿素缟衣裙的姑娘,空荡荡的连厨娘和小厮都没有,只余阴森鬼气与周遭融在一起。
鬼市实际没什么可逛的,大部分都是一些鬼道之物和不知所云的人肉食品。
谢瑾料想裴澈是不会喜欢吃人肉包子的,于是微微懊悔着打算把裴澈这让人心烦的东西送回客栈,感觉这一行有损失自己完美师尊的形象。
谢瑾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不甚了解,离自己的少年时代好像也很远了。他娘是个凡间女子,机缘巧合认识了他爹。谢瑾的爹就是臭名昭著的上任魔尊谢烨,谢烨见这凡人女貌美的很,连哄带骗的让她当了自己的第七房小妾,到头来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谢瑾出生在魔宫,他娘自打生了他后,身体就败下去了。她又不受宠,过了没几年就要恹恹一息。
谢瑾他娘很宠他,只不过自谢瑾生后她住的小院就渐渐荒僻下去,再没人来。谢瑾那花心的魔尊爹又娶了几房,谢瑾就在这这种不受宠又没人理的情况下长大。
谢瑾小时候心性还不是这样,虽然爹不疼但也有娘爱,只是娘活不久了,几个派来的侍女对她毫不在意,没医没药她撑不住几年。谢烨对他们娘俩也不怎么上心,就连谢瑾出生也只是随便取了个名。
谢瑾是有很多兄弟的,比如什么谢珩谢瑜谢璇谢玑谢玦等等等等。
可惜好景不长,谢瑾的娘没等到病死,却等到一尺白绫。
全魔宫的大小老婆都等来一尺白绫。
谢烨又娶了个貌美女子过门。
那姑娘骄矜的很,要谢烨把所有妻妾都杀了,才肯进门。谢烨美色上头,竟真的答应了。
一时间,魔宫中传来阵阵女人的啼哭声。
谢瑾的娘在把谢瑾哄睡了之后,也泪水涟涟的上了房梁。
谢瑾半夜一摸床边,发现空空如也,早已不见阿娘身影。
他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却见到此生难忘的画面。
母亲死了。
第二日一早,魔宫侍卫收了无数具女人尸体。
这些女人虽都不想死,可却没人敢违逆谢烨的话。
若是违抗他的命令,只会死得更快,更痛苦。
谢瑾悄悄跑了。
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记得魔君还有他这个儿子。
他逃到了青城山,在山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求让宗主收下他。
可那老东西却不肯,说什么他心太狠戾气太重,将来不成大器,必成大祸。
谢瑾那会儿才七岁,只得死死掐着自己膝盖不让自己脱力昏过去。
恨在他的心里发芽、萌生。
毕竟是魔君的血脉,注定了谢瑾会成为第二个谢烨。
所幸后来下了场大雨,谢瑾看见了从山后外溜达的二师兄,然后很机灵的晕了过去。
二师兄心软,在师父面前百般央求,才让师父收了他。
可是楚行和魏崇谁也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为什么才收下他。
谢瑾挨了老宗主三百鞭。
老宗主,若是他能挨过自己三百鞭而不出声,他就收了自己为徒。
谢瑾两眼发黑,但只好咬紧牙苦苦忍耐,总算是让老宗主收下了他。
谢瑾知道,老宗主当时是想打死自己的。
他估计,老宗主知道他是魔族。
魔族在这些正人君子眼里,不值一提。
进青城山之后,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待他很好很好,但师父却还是不喜欢他。
谢瑾年少时城府有限,性格又冷又硬,二师兄总想逗他开心,于是很经常的下山,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凡人小东西。
再后来....
再后来怎么样了呢?
"师尊,师尊?"
谢瑾的沉思被一声轻叫唤醒,他低下头,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问道:“怎么?”
裴澈一指对面的一个人。
谢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
谢瑾微微一怔。
那人一身红衣,一头长发随意的散在肩后,发间辫了根细细的小辫,容貌昳丽漂亮得不行,像传说中的狐仙。
可那人周身却散发着浓厚的魔气。
谢瑾不动声色的低下头,趁着裴澈年少无知骗他:”那人只是个厉鬼,无妨,我们走吧。”
裴澈的眼睛还盯着那个红衣的年轻男子,那人趁着师尊不注意,对着他诡谲一笑。
谢瑾估了一下时间,猜此时应当已经入了夜,于是打算把裴澈带回客栈,一手牵着裴澈,一手背在身后比了个“三”。
今夜三更时分,来见我。
临近三更,谢瑾早早把裴澈给哄睡了,负手立于院中月下。
白离华的客栈与别处是很不同的,这里有阳光,有月亮也有星星,与外面的环境是相同的。
谢瑾猜测,这里应该就是鬼市的鬼眼。
所谓鬼眼,就是鬼市的中心地带,也是鬼市最脆弱的地方。如无异处,院中的那棵梨树,应当就是开启地狱的钥匙。
已经三更了,远处传来更夫悠长的打更声。
院中又落下一个人,一身红衣血气缠身一身,好皮囊能透出妖冶的阴柔气。
谢瑾一撩衣摆,在院中青石桌前坐下,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红衣服的年轻人也坐下,微微地偏着头看谢瑾。
山中无日月,谢瑾今年已经两百多岁了,看着却像个二十七八的青年。这红衣服的年轻人看着要比他年轻稍许,二十五六的模样,耳边红玛瑙晃啊晃。
他朝谢瑾眨眨眼:“那要问你了。”
谢瑾叹了口气:“你一直跟着我啊?”
红衣人点点头。
谢瑾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一点,然后狠狠一拽他的小辫:“小烬,这么多年你还是毫无长进。”
江烬是他当魔君不久后捡回来的。
谢瑾二十岁出师,回魔宫轼了父,又杀了其他几个宝玉兄弟,最后自己当上了魔君。
江烬就是那会儿被魔君大人捡回来的。
那会江烬比裴澈还要小,孤零零的蜷缩在雪地里,狼一样的眼睛却透出一股恨意。
谢大魔君兴趣大发,请把江烬带回了魔宫,亲力亲为地教他复仇。
从此,江烬就成了谢瑾的心腹。
江烬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也眨了眨,开门见山的向谢瑾问道:“他是谁?”
他倒是直言不讳。
谢瑾和江烬百无禁忌习惯了,于是也开门见山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
江烬看起来似乎是很吃惊,险些一松手将茶杯掉在地上,被谢瑾及时接住了。
谢瑾有些微微诧异的看着江烬,江烬跟在他身边多年,谢瑾还没有见过他七情如此上脸的模样。
谢烬和江烬的关系其实并不止于上下级、主人与奴隶,更大部分时间会呈现出一种朋友般的亲近。
像谢瑾和江烬这样的杀人狂魔,是很容易成为知己的。不过谢瑾大多时候会打个诨,把这种关系称之为父子情,江烬总会嗤之以鼻。
随着江烬年龄渐渐增长,逐渐开始喜怒不形于色,永远只是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笑容,谢瑾很多年没看见他这样子了。
江烬稳了稳心神,把茶杯放在桌上,问道:“为什么?”
谢瑾就将来如去脉如此这般与他说了一遍。
江烬听后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的对他说:“你癔症越发重了。”
谢瑾有些好笑,打趣他:“你这是因为好大儿的位置被抢走了,才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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