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尘再睁眼时,身边已然空了。
那侧的被褥都是凉的,南知非早已起床多时。
司若尘窝在被子里,有点儿遗憾。
她乃水灵根,又身负寒毒,这千年以来寒毒偶尔发作,发作起来,身体甚至比冰块还冷。
常年如此,导致她耐不住寒,怕冷得要命。
若是往常,运转灵力驱寒便是。
但今时不同往日,再用灵力,银灵便要铲她脑袋了。
这忌讳司若尘不敢犯。
可躺在这被子里,和光着身子在躺雪里头没什么差别,是怎么睡也睡不暖。
她仰面叹了口气,回忆起昨夜的暖炉徒弟,心头恹恹。
那呆子就想着练功。
明明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自律这坏习惯是跟谁学的。
司若尘郁郁寡欢起了床,可问题又来了。
她平时臭美,大冬天也穿得香肩半露,厚实的衣物都存放在纳戒之中。
没了灵力,甚至衣服也取不了!
但没关系,正所谓,遇事不利,召唤徒弟。
“徒徒!”
司若尘料想她不会走太远,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果然,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细微的动静。
人影打在窗棂纸上,并未进门,南知非在门外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你进来。”
司若尘一边和南知非对话,一边翻找着被褥。
昨夜,她将里衣随手扔在床上,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司若尘对睡眠的舒适感极为挑剔,连压着衣褶的触感都难以忍受。
大约昨晚,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把衣服扔了。
不过她倒没什么不自在,自家徒弟在她眼里,和雁回峰上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就是更通人性。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身材有十足自信,更不会感到羞耻。
她一顿翻找,衣服没找到,伸出被子的手已经冷了下来。
恹恹缩回被中,往门边一看,怎么那人影还杵在门外?
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徒儿?”
好半天,外头才传来闷闷的声音:“师尊有何事直说吧,我在煎药,不方便进去。”
“进来说。”
门外的南知非又墨迹了半晌,才推开门。
一进门,便低垂着头,盯着手里那碗黑糊糊的汤药。
也不抬头看路,不小心别到凳腿踉跄一下,稳住身形,却仍旧垂着个脑袋。
走到桌前,将汤药放下后,才终于肯抬起视线。
可看了地板又看房梁,偏是不看床上的女人。
目空一切,老僧入定般沉沉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司若尘探究着看她好半天,问:“你斜视啦?”
“……”
南知非眉间轻微一拧,不答话。
司若尘总觉得,她行为举止有些奇怪,像是刻意不看自己。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衣服穿上。
她取下左手尾指上的纳戒递出去,道:“帮我取套衣物。”
南知非薄唇松了,吐出一个好字。
那视线画了个弧,从房梁绕到她手掌之上,完美避开了中间。
分明就是不想看她!
南知非伸手去拿纳戒,谁知下一瞬,托着纳戒的掌心反扣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
连带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栽去。
但预想中的磕碰并未发生,反而……落入了一处相当柔软的境地。
“徒儿怎的,都不看我?”
一声轻哝软语,委委屈屈飘入南知非耳中。
可南知非现在眼睛都不敢睁。
师尊一只手擒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如灵蛇般搂在她腰后,鼻息前散着幽幽冷香。
她栽倒在女人怀中,不必想也知道,此时此刻正对着她的脸的是什么。
这死女人怎么就不爱穿衣服!
还问她为何不看!
今日清晨,她便毫无防备看到了全部,仅仅是回想,热气便涌上她的脑袋,冲得耳尖血红。
偏偏司若尘还真没明白为什么。
想了半天,忽然后知后觉。
“昨夜,是本座语气冷了些,只是事出有因,并非有意冷漠待你。”
南知非一愣,随即明白师尊误以为她在生昨晚的气。
那声“出去”是很冷。
可今早的被窝太暖,她其实都记不起来了。
不过南知非难得聪明了一回,将计就计。
“我不在意了……师尊可以放开我了吗?”
女人的身体比预想中的还要柔软,被拥着反而是一件舒适的事。
可是,可是……
鼻息间的香馨愈发浓了,就像今日清醒过来时被裹住的餍足。
她很喜欢,却又觉得这样十分奇怪。
身体滚烫,心脏也在宁静的清晨不合时宜狂跳不止。
所以她跑了。
今日晨练,再次以入定失败告终。
可眼下又被捉回来,熟悉的感觉像漩涡吸着她沉入海底,顺着波浪浮浮沉沉。
这样太奇怪了。
司若尘低头看着少女紧闭的眼睛,颤动的羽睫,眉间不安宁的蹙起。
女人顺势松开了禁锢,南知非立刻跳走,一秒也不敢逗留。
拿起纳戒,闷头在里面翻找衣物,随便找了一套塞给她。
正想逃走,又被人轻声唤住。
南知非心头微微一跳,便听见女人慵懒地说:“跑那么快做什么?帮本座更衣。”
南知非:“……”
这次还真不是司若尘娇气了,平日里有御衣诀,不必亲自动手,衣服便条理清晰地自主裹了上来。
可现在是不行了。
那些华贵雍容的衣物,细节繁琐,不是一个人能穿得来的。
司若尘笑眯眯看着徒儿在那进退两难,眼中笑意更盛。
故而再度变脸,垂着头轻咳两声,声音虚弱沙哑。
“好冷啊……”
南知非一惊,想起那日,师尊气若游丝的模样。
没有灵气御寒,这高山上的清霜何其冻人。南知非心中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粗心,立刻转身回到司若尘身边,轻轻搭着她的手腕。
腹中灵气一丝丝传递过去,火灵气像火苗一般顺着她的脉络游走,还真将她冰冷的手脚回暖一些。
南知非又拿回衣物,这次倒没有再躲避什么,只帮她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最后披上厚实大氅,悉心合了合。
这才问:“师尊还冷吗?”
少女澄澈的眼睛盯着她,司若尘默了片刻。
分明已不太冷,偏是不饶人,牵过少女炽热的手,轻声道:“再牵一会儿吧。”
……
甫一出门,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人一哆嗦。
连南知非都觉得有些不适,侧脸看了一眼师尊,女人神情自若,似是无碍。
门外有一方小院,种着些缤纷五百的奇花异草,即便是冬天,也开的繁茂。
院中盖了个八角亭,南知非先前就是在这儿打坐和煎药。
她去收拾药炉,听见师尊在一旁赏花的动静,眼眸闪过一丝踌躇,又冷凝垂下,故作随口一问:“师尊的内伤是怎么回事?”
司若尘捻来一朵白花在指尖观赏。
“年纪大了,体寒。”
这话鬼听了都不信。
但很显然,司若尘并不打算说明自己这身寒毒的由来。
南知非心知问不出结果,默了片刻,又换了个问题。
“除了不可使用灵力外,银灵长老还有嘱咐什么吗?”
“没有。”
其实还有。
银灵说,需要南知非尽快突破化神。
南知非乃异火灵根,南明离火。此火霸道无比,所以,银灵应该是想借用南知非的异火以压制司若尘体内寒毒。
昨日银灵嘱咐过千万遍,到了司若尘这里,便成了一句轻飘飘的没有。
银灵若是知道,怕是要气得给她下泻药。
南知非盯着女人随性的背影,手中抱着药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嘱咐也没有,但她真的很怕再次看见师尊那样倒下。
可师尊什么也不说,她便什么也不能问。
她心中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又坐回八角亭的蒲团之上。
清晨心绪那样缭乱,难以入定,现在缓缓平静下来,心中仿佛有一条小溪,在慢慢流淌。
渐入佳境,面前却突然拂来一阵香风。
紧接着,温润的手指贴上她的眼睛——
掰开了她的眼皮……
入眼,又是那张笑眼盈盈的脸。
银灵说得的确没错,南知非天资不错,又勤奋修炼,修行之路亨通无阻。
若有阻碍,那只能是她的师父了。
哪有在人家打坐时掰眼皮的道理!
换做其他人,打坐时被这样打扰,轻则动口重则动手,但这人是南知非。
不知是她真的没有脾气,还是无可奈何。
她睁了眼,司若尘就蹲在她对面,手支着脸,另一只手便在她脸上作乱,笑吟吟看着她。
南知非都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精准解读师尊的各种表情了。
明明都是笑,她却能一眼分辨出什么是开心的笑,什么是冷笑,什么又是使坏的笑。
现在这个,就是典型的心怀鬼胎。
果不其然,司若尘将手收回来,眉毛往下一耷拉,又开始每日作妖。
“徒徒,不能辟谷了,为师好饿啊。”
“……辟谷和灵力有关吗?我怎么记得池清长老教的,说辟谷是仙体受丹田润泽的影响?无需主动调用灵力。”
司若尘想也没想,道:“那是她没教全,到了大乘期你便知,体魄会返璞归真。需食五谷,归自然,方能与天同寿,万物归一。”
这番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南知非一时不知她是否又在诓骗。
正犹疑时,司若尘又补了一句:“徒儿若是不信为师,找个大乘期的前辈来问问不就好了。”
这下确认了,绝对是哄骗她的。
这天底下,还能去哪找大乘期修士?当挖野菜遍地都是吗?
南知非沉默,从纳戒里取出一个白净瓷瓶递给她,“辟谷丹。”
“是橘子口味的吗?”
“……”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橘子口味的辟谷丹。
南知非抿了下唇,耐着性子问:“那师尊要如何?”
司若尘面上的哀色顿时消散,“本座听说,三十里外的平康县新开了家酒楼,徒儿与我同去?顺道置备几套新冬衣。”
“师尊可以自己去。”
这些天被各种事耽误,修为没有长进,好不容易缓下来,南知非想抓紧时间巩固一下。
说完才想起来,若不能用灵力的话,怕是跃迁和御剑也不可以。
想到这儿,南知非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难道说……
她胆颤抬头,果然,司若尘微笑看她。
“不仅是这次,日后每次出门,都要拜托徒徒了呢。”
南知非沉痛闭眼,长叹一声。
“师尊,实在不行,你再收个徒弟吧。”
别逮着她一人霍霍。
“不行。”
司若尘俯身按着她的肩膀,轻轻一带,南知非就从地上被捞起来。
这力拔山兮,哪里像是濒死之人?
南知非心中惆怅,跟在女人身后。
走了两步女人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南知非心中燃起一丝希冀。
“不去了?”
司若尘摊开手掌,朝她勾了勾。
南知非不明其意,又把辟谷丹递过去。
司若尘瞪她,口中啧了一声。
“牵着我。”
既不是“本座”,也不是“为师”,南知非听见这最为稀松平常的自称,不知怎的,心头蓦然跳了跳。
低头看摊在眼前的白皙手掌,闷头牵了上去。
兴许,只是怕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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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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