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大雪纷纷扬扬,轻若鸿羽。
玉岚山的小庭院积满了雪,踩在上头,便会陷下一个鞋印雪坑。
只是,庭院中心那块地却犹为干净,并无积雪。
少女站在空地中心,袖袍被罡风吹鼓,束起的长发有些许飘回她脸颊边,待风息止,飘飞的衣角也浅浅落下。
南知非的日常生活就是这般无聊,读书,练功,打坐。
师尊总说她没半点年轻人该有的朝气,死气沉沉的。可,若她像陈先绫那般跳脱,只怕那女人又不乐意。
一段剑招过后,她收了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银剑清脆入鞘。
尾音消散,院子突兀的安静下来。
这座小院处在玉岚山深处,鲜少人至,除了些树叶摇晃的沙沙声外,也只有冷风灌过月亮门时,吹出呜呜作响。
南知非收了剑,望着屋檐上冰锥渐渐消融,心中默默想着一会儿的安排。
忽然,院中花丛微不可见动了动。
她警惕看过去,那里却并无人影,应当只是起了一阵风。
这太衍门内法阵无数,难有外人闯入。
南知非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似乎又快到煎药的时间。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这角落花丛里的两朵花,竟然抽出土下的根,走了起来!
根须像极了人类的双足,啪嗒啪嗒走了两步,花朵像脑袋一般左右张扬,最后伸出叶子,挠了挠脑壳。
“这儿三个房间,是哪一个啊?”
另一朵红花走的慢了些,还被杂草绊了一跤,此刻正揉着不存在的屁股爬起来。
“哎哟……这也太难适应了,什么哪一个?一个个找呗!”
于是,两朵鬼鬼祟祟的花,在院子里撒足狂奔!
可惜根太短,积雪太厚,走一步陷一次,腿都跑打结了,也才跑到一半。
白花气喘吁吁道:“非要幻化潜入,想见掌门的样貌,直接用神识扫一眼不行吗?明明掌门现在丹田封印,未必会察觉。”
红花也喘,但十分不服气:“掌门她徒弟也在呀,若被发现那便死定了!更何况,亲眼看和神识看那能一样吗?”
白花恨恨嘀咕:“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道冷声突然插入:“你们打算看谁?”
两朵花“花”容失色,大惊回头!
本该进了屋的南知非正盘腿坐在八角亭上,也不知看它们狂奔了多久。
她轻盈跳下来,衣袍翻飞,松松落在雪上,手里的剑却那样凛冽,阵阵发寒。
“等、等下……我们是……”
话音未落,南知非的剑尖飞快一扫,顿时,花头落地。
与此同时,五十米外的小树林里发出两人惨绝人寰的尖叫。
……
一炷香后,院子里多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女。
一个身着红衣,扎着两个丸子头,另一个一身白衣,长发披肩模样秀丽。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被“砍头”的画面太恐怖,这两人也好似死过一遭。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肩膀若有似无的发着抖。
平时的南知非,在司若尘面前乖顺得不行,好像没有半分脾气。
可此刻的她却截然相反。
少女脸色如霜,目光似箭,扎透了二人心扉,一开口,便冷得要冒出寒气。
“谁人坐下弟子?”
这是要告状了。
白衣少女一下便红了眼眶,低着头,噙着泪,面色煞白。
那红衣少女倒是胆子大一些,虽有些慌乱,却还是扯着脖子嘴硬道:“告状算什么本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她无关,与我师父无关!全是我一人的主意!”
南知非回忆着她们之前的对话,陷入沉思。
师尊旧疾发作,住在此地休养,在玉岚山应该不是秘密。
可丹田被封一事,应当十分隐秘。唯独她、师尊、银灵长老三人知晓。
她不觉得银灵长老会将此事外传,可……她们又如何得知?
南知非紧紧皱起了眉,看这两人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善意。
“我不管这是你们是谁,潜入掌门居所,依门规,该处何罪。”
她淡淡问着,可手里的银剑已然蒙上一层红热,是火灵气附着,烫得空气都扭曲。
红衣少女吓了一跳,只听说掌门的徒弟不好相处,没想到,竟真的这样不讲情面。
“别别,有话好说啊!”像是一张嘴不够她用,红衣少女急急忙忙说:“我们不是潜入,就是来看看而已!”
“看什么?”
南知非脸色更阴一层,手一横,剑刃已经抵在她们脑门上。
剑刃上的火焰灼烧掉她额前一丝刘海,红衣少女倒吸一口凉气,再不敢敷衍狡辩,哭丧着脸老实道:“看…看一眼掌门长什么样子罢了……”
南知非眉头一凛,倒显几分困惑。
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她有多懒?
还是看她多么老不正经?
显然她不信这套说辞,握剑的手发力更紧,手背绷出若有似无的青筋。
红衣少女绝望,她明明什么都招了。
横竖这把剑都不打算从她头顶撤下,当即嘴巴委屈一扁:“我又没做什么!你敢动我,我…我师父定会揍你!”
南知非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你们师父是谁?”
红衣少女脖子一梗:“是银灵长老!怕了吧!”
“……”
南知非眯起眼,仔细打着二人,这才记起银灵长老坐下两位亲传弟子,名曰红曲、白芍。
又检查了她们的令牌,的确是银灵长老的亲令。
南知非默默无言,再次竖起剑锋。
还来?!
正当红曲近乎绝望时,剑尖一挑,却松了她们身上的绳索。
南知非淡淡说道:“若有下次,必不轻饶。”
嗯?放过她们了?
白芍红曲二人面面相觑,这传闻中的南师妹煞气果然大得吓人,还以为今日非得留下几根手指赔罪呢。
可结果报出银灵长老的名号后,便这般轻易放过自己。
想来,是确定她们二人没有威胁,便松了手。
红曲眨了眨眼,这么说来,这位南师妹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嘛。
只是表情冷淡了些,举止吓人了些。
白芍得了救,连连道谢,抓着红曲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扭头一看,只见红曲眼珠子精明转了转。
一眼瞧出她的心思,白芍登时吓得不轻,惊恐拉住她拼命摇头。
红曲却不依,不但不走,反而上前行礼,笑嘻嘻道:“多谢南师妹饶恕,保证不会有下次!但,这次能否让我们拜见掌门呢?”
几分钟前还泪眼汪汪,现在又蹬鼻子上脸。
不知银灵长老的徒弟,性格和她师父怎么相差这般大。
南知非皱起眉冷声道:“不行。”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两人非要见师尊。
反正,她自己是决计不会冒着违反门规的风险,去瞧一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实际上,这可是她的偏见了。
在太衍门里头,司若尘可不是一般人。
南知非当了十几年徒弟,早已司空见惯。
但殊不知,对于太衍门其他弟子而言,自家掌门是个奇谈般的存在。
天资傲人,少年成名,以一己之力,开拓太衍门五大流派。
后千年登顶大乘之境,绝世无双,身居仙盟六剑,问鼎天下。
不论是哪一个名头,单拎出来都是一方人物,偏偏全落在一人头上。
又加之,司若尘不喜在宗门抛头露面。
公务甩给池清,自己隐居深山,平日里神龙不见首尾,甚至连徒弟也只有一个。
于是乎,太衍门的门生,对自家掌门的真容,可谓是好奇得抓心挠肝,早已超出了寻常地步。
只不过南知非看得多了,对那些瞩目耀眼的光环早已免疫。
她看见的,是那女人精致皮囊之下的恶劣灵魂……
偏偏红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竟冲上来抱着她的手臂苦苦哀求:“南师妹,求求你了,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就帮我们问问嘛……若掌心亲口说不愿意,我们立刻就走!”
南知非平生最怕这种死缠烂打的,她飞快抽出自己的胳膊,连退两三步。
声音再次冷了下来:“不、行。”
她想直接动手将两人扔出去,此时,一道香风甜腻拂来,三人皆一时忘了争执。
“我说怎么半天唤不来,原来,是有客人到访。”
只见女人白衣胜雪,面如皎月。
面若雪中红梅,身段如风中飞柳。
仅仅靠在门边微微笑着,手里捧着卷经书,对红白两位少女歉意点了下头,便美得如画中仙。
“抱歉,我徒儿也只是不想让本座被打扰,方才的事,还请二位见谅。”
她是掌门,身份尊贵,何来请人见谅一说?
红曲刚刚还吵着闹着要见她,此刻却嘴巴打结了似的,面色爆红,半天也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却也不怪她,司若尘那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轻柔弯起,笑得温柔,真是看狗都深情。
“可惜本座正与徒儿研讨经书,下次,再和你师尊一起来桃源居做客吧,嗯?”
柳眉又微微下垂,似是十分可惜,又万分愧疚。
两位少女不自觉心神荡漾,唯有南知非惊恐万分。
鬼上身啊!
怎么笑得这么温柔!
不管你是谁,快从师尊身上下来!
还研讨经书,那分明是南知非看到一半,搁置在桌案上的,她司若尘会看正经书嘛!
南知非大骇,却又实在佩服这女人装模作样的本领。
红曲恍然惊醒,连语气也不冲了,红着脸磕磕巴巴道:“十分抱歉…擅自闯入,叨、叨扰了掌门,能见上一面,已是心满意足,我们这便告辞!”
她顺手拉过看得傻眼的白芍,两人飞速溜走。
这院子,倒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司若尘笑吟吟望着远处,直到再看不见二人身影,才猛地打了个哆嗦。
“好冷好冷好冷……徒徒救我!”
破功了。
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南知非松了松眉头,果然,装不过三秒。
为了做出道骨仙风的样子,司若尘可谓是拼上老命,明明冷得上下牙打快板,却还不穿大衣,非要穿得仙气飘渺,保住她掌门天仙般的风姿绰约。
南知非走近后,都能察觉她身上的冷意。
女人拢眉垂眼,可怜兮兮看着她。
这些天,司若尘可谓是一招鲜吃遍天。
但凡瞧见南知非皱起眉头,似有责怪她的意思时,便会摆出这么一副可怜模样。
只怕这次又要念叨她。
可这次,屡试不爽的方法似乎是失灵了,南知非默默收回视线,淡淡道:“自作自受。”
明明这些天,银灵长老为了调理她体内寒疾,送来名贵药材数不胜数。
即便银灵长老虽从不主动说这些,但南知非当然看在眼里。
可司若尘自己却毫不在意。
分明惧寒,还为了些莫须有的颜面,穿这么些衣物。
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那她又何必在乎。
南知非掠过女人身边,回到屋里,还顺势抽走她手里的书卷,坐在桌案前看了起来。
司若尘尚有几分意外,难得这人不管她了。
“徒儿?”
唤了两声,这人没有反应,司若尘便知是闹别扭了。
她细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好似也没有什么地方惹恼了她。
轻浅的脚步一点点靠近,停在南知非身后。
桌面覆下一片阴影,遮去的窗外投来的光。白皙的手撑在她胳膊旁,混杂着药苦的淡香从头顶慢慢渗来。
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缠绕在她后脑。
“不理为师了?”
女人声音自她身后懒懒传来,带着几分不着调的笑意。
“没有,但师尊若是无事,不要妨碍我看书。”
“我没你想得那般脆弱,只要不用灵力,穿多穿少都不会引发旧疾。”
“……”
原来心思早就被看透。
明明听到她的解释,可不知为何,南知非心中恼意更甚。
甚至在那琉璃般的瞳孔上也蒙了一层薄怒。
“那师尊又何必喊冷。”
敢情这些天,都是在逗弄她?
“可是,真的很冷嘛……”
司若尘也无奈,冬寒伤不了她,只是她耐不住罢了。
她俯下腰身,浅浅将下巴抵在南知非肩头。
女人呼出来的气息,那般冰冷,如冬日的风一般萦绕在她脖颈。
可既然只是冷而已,伤不了身,又何必每次做做出那般可怜的模样,好像马上就要冻死了。
回忆至此,南知非忽然放下书,盯着桌上那只白皙如玉的手。
了然。
“所以,师尊每次喊冷,其实只是在撒娇吗?”
司若尘面色凝滞,笑容僵硬。
她忽地起身,另一只手拧上南知非的耳朵,微微发力,眉头轻蹙。
“胡说。”
女人轻哼一声,松了手决绝离开,带着南知非看不懂的恼意,和耳尖遮不住的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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