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国前朝乃姜国,姜国皇帝昏庸无度,大明宫内玉食金瓯,歌舞升平。
仅十三里外的京郊,遍地饿殍。
一道城墙,分隔了天堂和地狱。
造就这一切的并非姜国昏君,而是他的国相,林振。
他手段了得,骗取皇帝全部的信任,将皇权紧紧握在手中。
皇帝就像一头猪一般被他圈养,沉浸在酒池肉林中,全然不知外界百姓疾苦。
“那时林振权势滔天,百姓家无余粮,国库里无银子,天下钱权都集于一人之手。”
说到这儿,连烟目光低垂,叹了口气,随即紧紧皱起了眉。
“然而一年之前,我却无意撞见那位国相,匍匐在城主大人足下……将成百上千的金银财宝进贡给他。”
南知非喝牛乳的动作也跟着一顿,“你确定?不会看错吗?”
连烟肯定地说:“我不会认错,更早前,林振就和其他朝臣到访过怜人馆,那时我便奉命演出,近距离见过那几人。小女子别的本事没有,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南知非记起上次,她仅仅是看了两眼,便认出了她和师尊是相识之人。
司若尘目光淡淡徘徊在这间屋子。
作为风光无限的“彩女”,应该住得更加金碧辉煌才是。
但连烟的屋内装潢,过于朴素了,一张素榻,一幅桌椅,掉了漆的妆奁台,模糊不清的铜镜。
甚至不比鸿福客栈的天字房。
连烟:“因为林振这件事,我对城主大人的行踪多了几分注意。我想或许城主大人有过人之处,能让别人对他心服口服,听之任之……”
“你说谎了。”
司若尘收敛了视线,手指轻点白玉酒杯:“你是觉得,你那位城主大人用了什么不可见光的手段,才控制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吧。”
连烟沉默片刻,苦笑道:“的确如此,那画面太过于诡异,我没办法想出合乎常理的解释。可我身处乐东城,有如今衣食无忧的生活,皆是拜城主大人所赐,我不该这样妄加猜测。”
“可你还是觉得,这些是不义之财。”
司若尘看着这素朴的房间,意有所指。
身为彩女,她当然可以享受更加奢华的生活,只是她没有,这让司若尘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沦为红尘舞女是身不由己,但,能清醒的活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环境中,却是份不得了的心境。
连烟摇摇头,目光微垂:“我没有那么大义,若我当真大义,就不会现在才将这些事说出来……”
“就是昨日,姑娘所说,这些事会让元国再度陷入战火?”
司若尘无心一问,连烟的面色却变得有几分惶恐。
“是,元国初立,百废待兴。曾经姜国的朝臣或死、或罢黜,这怜人馆也许久未曾接见过名门贵客。但直到半年前,元国的重臣也渐渐出现在怜人馆中。”
“其中不乏地方知府,新任六部侍郎,甚至还有军中部将统领,他们或许没有曾经那些人富贵,却都呆在元国至关重要的位置之上。乐东城如今早已不缺钱财……可我担心,城主大人的目标,早已不止于钱财。”
一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司若尘轻描淡写道;“谋反?”
轻飘飘两个字,却着实骇人听闻。
一个小小城主试图谋反,可谓是痴人说梦。
可如果他当真有蛊惑人心的手段,将那些国之命脉的要臣控制在手中,谋反,真的不可能吗?
人的**是一个巨大的窟窿,食不果腹时,**是有吃不完的粮食;衣足饭饱时,**是华服美屋;富甲天下时,**是权倾天下;甚至权倾天下,拥有了一切的人,仍然有**,妄想长生不死,永不磨灭。
可天上争权斗势,遭殃的却总是凡人。
姜国的暴政害得凡间民不聊生,绝望的世道杀出一位敢与天斗的女子,掰到了通天皇权,建立新的朝政,再无草菅人命,再无辛酸疾苦。
可这正在复兴的国度,也正处于最脆弱的时期。
期盼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
“我一届舞女,没什么本事,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也未可知。但恳请二位道长相助,查明真相。”
说罢,她走到桌侧,对着二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正想磕头,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
只见之前对她避之不及的小道长站在她身旁,一股轻飘飘的力道托着她站起来。
“不必如此,我师尊她说过,既然要查,便查到底。”
南知非回头看向司若尘,“是吧?”
这分明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她们要查的,是柳湖底下的棺材。
司若尘可从没想过,要淌这么大一趟浑水。
可少女目光期盼瞧着她,她即便想推脱,都不好开口。
真是的……这人惯的爱多管闲事。
她目光停留在连烟的脸上,那张淡然出尘的脸,面相也不该是凡人。
司若尘把玩着酒杯,随口问道:“若我还是不想掺和呢?”
连烟面色一白,很快再次变得坚定。
“那我便等下一位贵人……若等不来,等不到,那我就亲自去查证,兴许凭借我的力量,不过是蚍蜉撼树,但至少死而无憾。”
司若尘闭上眼,沉默片刻,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既如此,那便拿出至死的决心吧。依照仙盟律法,我们不可以涉足凡尘俗事。”
连烟的背颓然倒了下去。
却又听她说:“不过,若真有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倒不算凡尘俗事了。我们帮你查清城主的所作所为,但之后,这件事要如何断绝,与我们无关。”
听她的话,似乎是应下了。
连烟大喜过望,似乎又想磕头拜谢,司若尘却先一步起了身。
又顺走了一壶酒,踱步走向门前,慢悠悠道:“没必要谢我,你还是想想,如果证实了他谋反的意图,要如何走下一步吧。”
……
离开怜人馆天阁,原路返回,南知非甚至贴心地把铁窗给重新封上。
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那直入青天的阁楼。
回到暗巷,走在无人的小道上,两边都是高立的围墙,一道视线始终黏在司若尘的侧脸,她往身边一瞥,南知非又立刻回过头去。
如此重复个两三次,像是打地鼠一般。
司若尘着实无奈,遂干脆止住脚步,将着她的手腕将人拎过来。
透过面具,那双透彻的红瞳倒是没瞧出什么情绪,只好问:“事情也答应了,做到这个份上,徒儿还不满意?一直瞧我作甚?”
那双眸子眨了眨,有点儿被抓包的尴尬。
“没有瞧。”
“你没瞧,莫非是我的脸在盯你的眼睛么。”
“……”南知非无可辩驳,解释道:“我是在想,倘若师尊当真不愿多事,要不让我一人去查便好,来了乐东城两日,师尊也没闲心去逛逛。”
说得好听,司若尘淡淡问道:“你去哪儿查?”
南知非默了片刻,试探地答:“城主那儿?”
“城主是谁?”
“……”
“去哪儿找他?”
“……”
“该从何处查起?”
“……”
接连三问,问得南知非哑口无言,她哪儿知道城主是谁?她连刚才的对话,涉及朝政、官员的地方都一知半解。
司大掌门睨她一眼,南知非老实了。
跟个小鸡仔似的跟在女人身后,巴巴地问:“师尊,那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现在么……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徒儿去做。”
南知非立刻精神起来,点了点头:“师尊尽管吩咐。”
两人走出了巷子口,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司若尘伸出玉指,往街尾一指:“瞧见那乐馆了吗?”
“嗯,城主和这乐馆有联系?”南知非严肃谨慎地问。
“不是。”司若尘往南知非手中塞了些银子,“这家的小笼包特别好吃,去帮我买点。”
司大掌门的人生格言——活得干,但先吃饭。
可一刻钟后,南知非手里提着包子,慌慌张张跑回来。
“师尊!我刚听说乐东城里走水了,烧的正是我们住的鸿福客栈!”
听此消息,司若尘却不慌不忙,接过小笼包,实在不怎么讲究,站在街边便用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口中。
鼓着腮淡淡地说:“徒儿难道没做好心理准备么?”
南知非一愣:“师尊是何意?”
“你以为,你带个面具出去,这天下就没人能发觉你的踪迹了,是么。”
南知非身子一僵,突然如坠冰窟。
她昨夜虽然隐去了身形,可又有谁能保证,这乐东城里没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人?谁又能保证她的行踪没有暴露?
如果幕后之人想查是谁撞破了这湖底的隐秘,未必查不到她们身上。
这一把火未必是冲鸿福客栈来,而是冲着她来的。
一场火烧不死她们这些修仙者,却能烧死**凡胎,烧毁别人数年家业。
她脑中闪过掌柜那张精明的脸,还有他不过几岁,性子十分闹腾的女儿,心头犹如堵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偏偏此时,司若尘还轻声一笑:“我以为徒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牵扯一两个凡人,也无伤大义。”
南知非面色白得似纸,声音发着颤:“不是的……我没想过……”
“既然烧了,怕是不能住人了。走吧,回去看看还剩下些什么行李,收拾收拾,换家客栈。”
女人说得如此轻易,就像一片从天而落的飘雪,南知非跟着她,一路走得魂不守舍。
心底的愧疚翻江倒海,她明明只是想查清真相,从未想过自己的鲁莽,会害死无辜的人。
鸿福客栈外围了一圈人,把客栈堵得水泄不通。
一瞬间,南知非感觉无数双眼睛都扎向她,目光似利剑,一剑一剑捅进她的心底。
“怎么,自己做的事,带来的后果自己都不敢认么?”
师尊的声音淡淡响起。
南知非咬紧了牙根,摇摇头。
是的,至少她要担起责任,烧毁了房屋,就替他们重建,烧死了人……那便想尽一切办法赔偿,请求他们的家人恩赦。
脖子上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她咬着牙一点点抬起头,可看见的,却是完完整整的客栈,没有半点火焰灼烧的痕迹。
“真是怪事!起了那么大的火,屋里连根毛都没烧掉!这火究竟怎么起的!”
“是啊,莫非真是神仙显灵了?”
南知非愣愣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脑袋宕机了一般,转不过弯来。
良久,她终于想起早晨所见过的一幕——师尊将一张符咒贴在鸿福客栈的梁柱之上。
她的视线缓缓看向司若尘,只见女人云淡风轻看着客栈的牌匾,声音轻如微风。
“我曾与你说过,太衍门的每一条门规,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凡人很脆弱,我们轻易涉足凡间的事,随意引发的后果,对我们而言兴许无足轻重,但落在他们身上,却是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重量。”
“刚才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有多自责,有多懊悔,你要死死记在心中,永远不可忘记,不是每次鲁莽,都有人替你收尾。”
南知非愣神许久,站立在人群之中,师尊的话字字流入她的脑海,她没有心有余悸,只有更深的自责与悲痛。
良久,才沉重启唇:“徒儿……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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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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