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残留的冰寒与死寂气息,刮过一片狼藉的山坳。
殷玄烬消失了,但那句“下次再见”却如同魔咒,死死缠绕在郁行初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几名同门弟子大口喘着气,脸上惊魂未定。云澈被同伴扶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看向郁行初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未散的恐惧,以及更深重的愧疚。
“师兄,我……”他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私自下山,干扰任务,险些酿成大祸。”晏离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云澈的话。他不知何时已从冰棱上落下,站在郁行初身侧,目光扫过云澈,不含丝毫情绪,“自行回戒律堂领罚。”
云澈身子一颤,眼圈瞬间又红了,却不敢有丝毫辩驳,低下头,声音微弱:“……是,师尊。”
郁行初张了张嘴,想为云澈求情。此事虽因他而起,但云澈终究是担心他,而且方才也受了惊吓……
然而他还没出声,晏离的目光便转向了他。那琉璃色的眸子落在他依旧淌血的肩头,寒意似乎更重了些。
“你,随我回去。”
语气不容置疑,甚至没给他开口为旁人求情的机会。
郁行初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晏离冷硬的侧脸,心下微沉。师尊亲自来寻,又亲眼见了殷玄烬与他那番纠缠……回去之后,等待他的恐怕不止是疗伤。
他沉默地低下头:“是。”
晏离不再多言,拂尘一摆,一道柔和的冰蓝灵力卷住郁行初,化作流光,瞬息消失在天际,将身后一众惊魂未定的弟子和垂头丧气的云澈留在原地。
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郁行初自己居住的山洞便出现在眼前。
禁制开启又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
晏离松开了灵力,郁行初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肩头的伤口因这一路疾驰而阵阵抽痛。
“坐下。”晏离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郁行初依言在石床上坐下,垂着眼,不敢看晏离。他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的冰棱,刮得他皮肤生疼。
细微的声响传来,是玉瓶被打开的清脆声音。随即,一股清冽沁凉的药香弥漫开来,盖过了洞内原本的尘土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郁行初闻得出来,这是凝辉宗最好的外伤灵药,价值不菲,寻常弟子根本无缘得用。
他感到晏离走近了,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他肩头撕裂的衣料。
郁行初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瑟缩避开。
“别动。”晏离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动作并不粗暴。指尖蕴着极细微的灵力,小心地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剥离。
郁行初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但全身肌肉依旧紧绷得像石头。
他能感觉到晏离的呼吸,极轻,带着冰雪般的凉意,偶尔拂过他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死死盯着地面石板的纹路,拼命在心里默念清心诀,告诫自己不要抬头,不要去看。
可有些东西,不是不看就能忽略的。
即使低垂着眼,余光也能瞥见那一片流泻下来的雪白广袖,纤尘不染,带着拒人千里的冷香。还有那只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的手,指节修长分明,肤色冷白,宛如玉雕,动作却异常沉稳细致,清理血污,涂抹药膏,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万遍。
冰凉的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随即又被一股温和的灵力化开,迅速渗透,疼痛立刻减轻了大半,只剩下清凉舒适的感觉。
郁行初的心却乱得更厉害。
前世,他痴迷于师尊这般冷寂下的细微温柔,觉得那是世上最极致的诱惑,足以让他飞蛾扑火。他曾无数次故意受伤,或寻了借口凑近,只为了贪恋这片刻的、或许是出于责任或许只是习惯使然的靠近。
如今重来一次,知晓这一切温柔的假象背后可能是万丈深渊,他却依旧可耻地感到心跳失序。
男色就是祸水啊!尤其是晏离这种级别的!他在心里疯狂咆哮,试图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悸动。
可师尊……实在生得太好看了。哪怕只是余光瞥见的那一截冷白下颌,一抹淡色薄唇,都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与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形成一种极端矛盾又极致诱惑的张力。
郁行初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赶紧闭上眼。
“嘶——”或许是心神动荡牵扯了伤口,又或许是晏离涂抹的动作无意间重了一下,郁行初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那只手顿住了。
“忍一下。”晏离的声音近在咫尺,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低沉了半分。
郁行初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气息拂过自己耳廓。
要命!
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得如同一块铁板。清心诀快要把脑仁都念炸了。
好在晏离并未再有其他动作,只是加快了速度,熟练地用干净的绷带将他肩头的伤口包扎好,然后便退开了几步。
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和若有似无的冷香稍稍远离,郁行初才像是终于得以喘息,偷偷地、极小幅度地吐出一口浊气。
“多谢师尊。”他低着头,声音干巴巴地道谢。
晏离没有立刻回应。
山洞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郁行初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等待。
他心中忐忑不安,师尊为何还不走?难道还要追究殷玄烬之事?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晏离终于开口了,问的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那日于后崖,你因何心神不宁?”
山洞里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晏离的问题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郁行初混乱的心绪。那日后崖?心神不宁?
郁行初猛地抬头,撞入晏离那双冰冷剔透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质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他怎么能说?说他那时刚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又重活一世,正被前世无数情债面孔和死亡痛苦折磨得濒临崩溃?说他看到师尊您就想起自己前世是如何不知死活地痴心妄想,最后把自己玩死在历劫里?
郁行初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下意识地避开晏离的视线,目光慌乱地扫过山洞粗糙的石壁,最后落在地上那一点模糊的光斑上。
“弟子……弟子只是……”他艰涩地开口,脑子飞速转动,试图编织一个合理的借口,“只是那日修行时,偶感灵力运转滞涩,心浮气躁,故而……故而难以专注。并非存心怠慢师尊教导。”
声音越来越低,底气不足。这借口蹩脚得他自己都不信。修行出了岔子,他前世用烂了的、用来搪塞和博取同情的借口之一。
晏离没有说话。
山洞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仿佛有重量,压得郁行初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晏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冰冷,锐利,似乎要剥开他仓皇的伪装,看清他灵魂深处所有不堪的秘密。
他死死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迫时,晏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既知心浮气躁,便更需凝神静心。《凝辉诀》抄写百遍,三日后交予我。”
郁行初猛地一愣。
抄写……百遍?《凝辉诀》基础篇冗长枯燥,抄写百遍,足以耗去他所有修炼之外的时间,是对心性和耐性的极大磨炼。这惩罚……听起来严厉,却又像是……最正统不过的师尊对心性不稳弟子的管教方式。
没有追问殷玄烬,没有逼问他的反常,只是罚他抄写最基础的静心法诀?
“是,弟子领罚。”郁行初压下心头翻涌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失落,连忙低头应下。
晏离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雪白的身影向着洞口走去,似乎打算离开。
郁行初看着那清冷孤绝的背影,心下稍松。走了就好,走了他就能一个人待着,慢慢平复这乱七八糟的心绪。
然而,就在晏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洞口光线中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清寒的嗓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落在郁行初耳中,不亚于又一道惊雷:
“无生渊魔主殷玄烬,性情乖戾,行事莫测,其道统与我仙门背道而驰,乃天下大害。”
郁行初的呼吸骤然屏住,心脏狂跳。
师尊……果然还是提到了!
他紧张地等待着下文,等待着质问,甚至呵斥。
但晏离的下一句却是:
“此人,远之。”
只有这冰冷的四个字。没有追问他们如何相识,没有斥责他为何会与那魔头有牵扯,只是告诉他,远离。
晏离不再多言,转身,雪白的身影走向洞口。禁制光华流转,为他开启又无声合拢。
冰冷的山洞里,再次只剩下郁行初一人,以及肩头药膏挥发出的清冽香气,还有……石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叠厚厚宣纸,一方墨砚,一支毛笔。
远之……
他何尝不想远之?他恨不能离那疯子十万八千里,永生永世不见!
可那魔头是他说远就能远的吗?前世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吗?
郁行初缓缓抬手,抚上被妥善包扎好的肩头,药效散发着持续的凉意,镇痛效果极佳。
师尊替他疗伤,罚他抄书,告诫他远离殷玄烬……一切行为都合乎规矩,严苛又疏离,完美符合他凝辉宗掌门、正道领袖的身份。
没有丝毫逾越,更没有……半分前世记忆中,那曾短暂存在过的、被他纠缠得来的……温情。
郁行初缓缓闭上眼,唇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
这样也好。
抄经,禁足,不见外人。正好如了他的意。
远离那些是是非非,男男女女,安安静静地修炼,这才是他重生后该走的路。
只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妥善包扎好的肩膀,那冰凉指尖触碰皮肤的战栗感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师尊方才……到底信了没有?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走到石桌边,拿起那支冰冷的毛笔,蘸墨,铺开宣纸。
《清静经》的第一行字映入眼帘:“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他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开始抄写。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加固自己摇摇欲坠的心防。
断情,断欲,断一切妄念纠缠。
唯道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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